白斑虎

初次见到这边山里的老虎，是在我刚上初中的时候。那天有两个人用竹杠抬着一只老虎过来，后面跟着一大群男男女女。我们学校设在陈家大村里，校门外是一条小街，他们把老虎放在了街上。我当时觉得挺奇怪，因为这只老虎是白底黑斑的，与我住在大城市时常到公园看见的老虎毛色不同，体型也小一些。此刻也许有人猜测会不会是罕有的白虎，不，不是的，那时候它并不罕有，因为十来年间我在这个县里看到过三只。 第二次见到白斑虎时已经是在汉塘村，老虎躺在囚笼里，长长的尾巴摊在笼外，白底黑斑，与我先前见过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村里有个叫做苟裁缝的人，没见他帮谁缝过衣服，却是有名的猎人，据说一生猎过七只虎，猎到最后这一只时正好让我遇上了。我当时就白斑虎的毛色问题请教苟裁缝，他讲这里的老虎就是这样的，我所说的黄斑虎他早年也曾猎到，有三百多斤重，比这种老虎重一半，更难对付。

苟裁缝猎虎主要用囚笼，笼子很长，分为两部分，较短的一部分装诱饵，也就是放在深山里整夜惨叫不停的狗。较长的一部分开着门，把老虎引进来后会自动关上。笼子是用硬木棍做成的，很结实，上下左右前后的硬木棍都套着竹筒。这里面有个讲究，老虎的牙齿很尖利，关进笼里后无论再硬的木棍也会被它啃断，但是套在木棍上的竹筒在它啃咬时会随机打转，是无法啃断的。笼子中的隔层也是几根木棍，没有套竹筒，老虎进了笼后如果还想吃掉那条狗，可以让它在啃咬木棍时消耗体力和时间。据说不管老虎吃没吃这条狗，它都会吓死在里面。这种事情很残忍，所以村民们都讲苟裁缝临死之前遭了报应，我没有亲眼见到，不能凭空描述他们所说的悲恐场面。

下面再介绍几种猎虎方法，因为现在没有了猎虎的可能，所以算不得技术教唆，趣谈而已。不过有许多细节是听来的，不一定可靠。我曾几次见到有人将三四寸直径的毛竹砍掉顶端，扳倒靠近地面，弯弯的就像一张弓。而且会有两根这样的竹子，相距不远。据说毛竹下面设有绳套，老虎一踏进机关竹子就弹起来，把老虎吊住。老虎身体很灵活，挣扎一阵后会团起身来把绳套咬断，所以还要一个套，在它开初满地挣扎时将另一条腿也吊住，两根毛竹分开一拉，力量大小正好让它悬在空中，它就在劫难逃了。不过这种方法可能效率不高，因为我在山区十年没听说有人用它抓住过老虎。

还有一种方法是装弩，知道哪里有了老虎出没，便去把弩装在草木丛中，箭镞上涂有见血封喉的毒药。老虎被射伤后一定会找个偏僻之处，躺在那里用舌头去舔伤口，这时血中的毒药发作，让它喉头肿胀，堵住气管而死。这种方法效率相当高，万一伤人也不至于很严重，因为人类受伤后会找医生，不是躲在一个地方静静地等死。但它的技术要求不简单，不仅要会装弩，会制药，还要深知老虎的习性。据说只有广西来的一个猎人懂得这一套，他来几次之后这里的老虎就绝迹了。有趣的是如果野猪先从弩前走过，毒弩就算白装了，因为野猪受伤后不舔伤口，只是拼命奔逃，就算死了也不知死在什么地方。

装弩可以猎虎，装铳当然也行，而且技术要求不高，但是危险性太大了，常常会把路人的膝盖打碎。再就是老虎受了伤后没这么容易死掉，邻县有两兄弟装铳猎虎，铳响之后老虎受了重伤，躺在地上不动。两兄弟以为它死了，没有补铳就跑上去。结果垂死的老虎更加凶猛，突然起身将跑在前面的一人撕咬得遍体鳞伤，花光了卖虎的钱才把他治好，冤冤枉枉地留下一身疤痕。

再讲讲我第三次见到白斑虎。那是冬季夜晚，我在村里管电站，和另一位电工到机房去关水轮机闸门。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面有个黑影，像一条大狗。我们手拿六节电池的强力手电筒，朝它照过去，它回过头来，两只眼睛炯炯反光，亮得吓人。当仔细看到满身斑纹时，才知道是一只老虎，而且是曾经见过的白斑虎。我们在山里生活，知道遇上猛兽后不能瞎跑，免得刺激它追扑上来，所以互相壮胆站在原地，等着老虎继续往前消失在竹林中。那一次我算是见识了虎威，由于老虎总是死在猎人手里，所以它们也很怕人类，一般见人就会逃走。

不过这只老虎离开的时候很有尊严，毫无猥琐之像。当然我们两个表现也不错，只是以二对一，稍微逊色了一点。写到这里必须申明一下，因为是夜晚，我其实不敢肯定它的底色一定是白的，但很浅无疑。

我曾与别人谈起过这些事情，一位知识丰富的老教师告诉我，这里确实有过华南虎，被老俵们称为黄斑虎，但已经很久不见踪影了。他认为我所说的老虎很可能是云豹，身上没有斑点而是斑纹，和老虎差不多，但体型略小一些。听了他的话后，我去找到云豹照片，仔细一看确实很像很像。但云豹是黄底黑斑的，毛色完全不同。那么我所见过的三只白斑虎，或者说至少有两只白斑虎究竟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