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URNALOFSICHUANCOLLEGEOFEDUCATION2009年4月
Apr.2009
孤独的追梦人
———斯坦贝克《菊》主题分析
孔 瑞
*
(山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山西临汾 041004)
摘 要:斯坦贝克的短篇小说《菊》的主题具有多重性与复杂性,这与小说的第三人称的戏剧式叙事视角不无关系。戏剧式的叙事视角下的小说要求读者积极参与,来探索合理的主题阐释。通过分析主人公艾丽莎精神
追求层面的受挫经历,短篇小说《菊》旨在反映当时社会女性的精神追求完全被忽略甚至被反对的悲剧现实,更进一步揭示了人类精神层面追求的危机。
关键词:《菊》;叙事学;戏剧式叙事;女性;精神追求;精神危机doi:10.3969/j.issn.1000-5757.2009.04.085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757(2009)04-085-03
《菊》(TheChrysanthemums)是美国二十世纪上半叶的著名小说家、以《愤怒的葡萄》等作品获得1962年诺贝尔文
学奖的约翰·斯坦贝克(JohnSteinbeck)最有名的短篇小说之一。小说自1937年发表后,对于其主题的讨论与争议一直持续到现在。20世纪40年代的一些小说批评家认为女主人公艾丽莎·爱伦和她的丈夫亨利的婚姻关系是“相互信任并尊重”;艾丽莎对于补锅匠的背叛后所感到的悲伤也并非“悲剧性悲伤”而只是“被别人拿走自己最好东西时的一种不情愿”[1]。既而60年代的批评家对其主题执不同观点,有的认为艾丽莎的最大的愿望是做母亲,“她对于菊花园的全心投入至少部分是一种想让花取代孩子的举动”,还有的认为“艾丽莎的需求肯定是性需求,但并非和想要孩子有关”[1]。到70年代,批评家查尔斯声明艾丽莎是“争取女性平等权以及遭遇不可避免的失败的理想代表”。威廉姆认为这篇短篇小说反映了斯坦贝克的常见主题:“功利社会对于浪漫敏感个人的影响,艾丽莎受挫的根源在于她对于自我身份以及个人与社会关系的不确认。”[1]后来随着文学作品生态批评的兴起,则有批评家从生态女性角度把菊花看作是艾丽莎与自然世界联系的象征进行解读。实际上,当斯坦贝克在20世纪30年代完成创作后,他就明白这篇短篇小说不同于以往的作品,在给朋友的信中,他写道:“《菊花》是独特的,……读者不经意地读完故事后会体会到某种很深刻的东西,但都说不出是什么东西,怎样深刻。”[1]
为什么这篇看似平淡的短篇小说如此独具魅力?为什么不同时代读者会从不同角度对这“深刻的东西”进行探讨而得出不同的阐释?其中原因与斯坦贝克所采用的叙事
模式不无关系。该短篇小说主要以第三人称客观视角(戏剧式叙事视角),并辅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来呈现,这就增加了小说主题的多重性与复杂性。在这种戏剧式叙事视角下,作者将自己隔离于故事人物思想感情之外,因此对人物了解少于人物本身。读者读到的仅仅是人物对话、表情以及外在行为,无从得知作者对人物的态度品判或者人物本身思想。因此在阅读过程中,读者需要积极投入阐释过程,不断探索求解以形成较为合理的结果。同时,小说辅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来呈现背景以铺垫故事背景预示故事结局,并在关键时刻以全知视角来凸显人物内心情感。本文从叙事学角度分析小说叙事模式来解读《菊花》主题:该小说通过描述主人公艾丽莎在追求精神上的共鸣以及渴望被欣赏认可过程中受挫经历,来反映在当时社会,女性的精神追求是完全被忽略甚至是被反对的悲剧事实,更进一步揭示人类精神层面追求的危机。
在故事开篇,叙事者首先以全知叙事者的身份描写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女主人公艾丽莎生活在美国20世纪30年代的西部地区的萨利纳斯峡谷农场里,冬日雾气笼罩着这个山谷,“把偌大一个山谷变成严丝合缝的一只铁锅”。在十二月这个“寂寞的季节、等待的季节,一阵微风从西南方袭来,农民们希望也许不久会下场好雨,但目前有雾时是不会下雨的”。这象征性的描写寥寥数语生动地勾画出艾丽莎所在的封闭的、与外部缺少交流的生活环境。在这样局限的生存空间里,艾丽莎这位内心丰富,有着自己的精神追求的女性,似乎也在等待与期盼精神雨水的滋润。后来她虽经历了短暂的快乐,但那就象“一阵微风”,最终没能
*收稿日期:2009-01-06
基金项目:山西师范大学教学改革研究项目阶段成果(SB2008YBKT-08)
作者简介:孔瑞(1973—),女,山西洪洞人,山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教学,
英美文学。
8川教育学院学报 2009年4月改变故事的悲剧结局。这些象征性极强的景物描写预示了主题,并为故事以后的展开和最终结局作出伏笔式的铺垫。
当故事一发展到主要情节,叙事者即转换成“戏剧式”叙事视角,让故事本身象一幕剧或一部电影一样自行上演,作者就象拿着一部摄像机聚焦于故事人物的对话表情以及一连串具体的外在行为,而不探及人物内心,也不加以叙事者自己的说明或品判。作者将叙事者个人化的声音降低到最低点。读者象是在观看舞台上的场景或像是在看电影中的镜头,只能从人物的言谈行为举止中去推测解释。这正符合了卢伯克倡导的小说艺术的理论,“只有当小说家们认为故事应该被呈示,自我上演的时候,小说艺术才算真正开始”[2]。《菊花》之所以有着永久的阐释魅力与斯坦贝克对这一叙事模式的使用不无关系。故事主要情节发生在短短一天之内,如同舞台剧的表演一样,三个主要人物分别成组出现在四个不同场景中来上演这个故事:艾丽莎和丈夫亨利在花园里,艾丽莎和补锅匠在花园里,艾丽莎和丈夫在澡房以及艾丽莎和补锅匠在路上。发生在不同场景中的不同故事揭示了一个可悲事实:在实用主义至上的功利世界里,女主人公艾丽莎精神追求从没有共鸣到最后被完全摧毁的悲剧结局。
场景一地点:花园人物:艾丽莎与丈夫冲突:艾丽莎的审美追求与丈夫的实用追求
艾丽莎是一位懂美爱美追求美的女性,她有着“清水一般明澈”的双眼,“成熟、秀丽的面庞”和“一头漂亮的乌发”,“为了保护双手,她干活时总戴着一副厚实的皮手套”。她还精心装饰了她的家:“高及窗口的红色绣球花”环绕着“一幢整洁的白色农舍”,房间的玻璃窗被擦得“光亮夺目”,连前门台阶上的草垫也“干干净净”。但她的丈夫亨利似乎对此很漠然,当他看到妻子又在花园栽种菊花时,抱怨她“又干这个了”。在丈夫亨利眼里,妻子所作所为只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他更关注实用的东西:对妻子倾注全部心血培育并引以为豪的菊花,他称赞其个头大,并希望妻子能在“果园里培育出那么大的苹果来”。[3]相反,亨利在公牛交易中卖得好价钱使他心情很好,因此想带妻子同去镇里吃饭娱乐以示庆祝。显然,这对夫妻只是生活中的伴侣,而非精神上的配偶,在审美追求上难以求得和谐一致,实用主义至上的丈夫亨利忽略甚至反对妻子的审美追求。因此可以得知,艾丽莎在这婚姻牢笼里难求精神上的共鸣与审美情趣的和谐,她就像花园里那些美丽却无人欣赏的菊花一样,渴望着自身价值被肯定。难怪过路的补锅匠对菊花的赞美之词可以立刻使艾丽莎“急躁的、冰冷的神情”消溶。
场景二
地点:澡房人物:艾丽莎与丈夫冲突:艾丽莎与丈夫难求心灵契合
夫妻之间的不和谐不仅表现在审美情趣方面,而且表现在心灵契合相通方面。敏感多情的艾丽莎不能在感情上与丈夫息息相通。在小说一开始,夫妻之间的谈话是那样中规中矩,缺乏夫妻间的亲密感与心有灵犀。当亨利用玩笑似
的口吻建议在城里吃过晚饭后去看拳击比赛时,艾丽莎竟然表现出紧张与不自然,“上气不接下气”的拒绝。相比而言,与那个狡猾的甜言蜜语补锅匠交谈时,她充分显出了其幽默的一面。当补锅匠那条胆小的杂种狗在遇到牧场上的牧羊狗吓得躲到篷车下面时,他打趣自己的狗“受惊时一向打不过别的狗”。艾丽莎则由衷地笑着说:“我看它是害怕了。
[3]
它经常受惊吗?”这时叙事视角切换为第三人称全知去直接揭示女主人公的内心情感:幽默而放松地笑。这与先前丈夫面前的那个拘谨紧张的艾丽莎完全不同。
当艾丽莎把她独有的菊花品种托付给补锅匠以带到外面世界被欣赏之后,她按捺不住成功完成此事的兴奋之情,马上去洗澡、更衣、化妆。焕然一新的艾丽莎穿着她最漂亮的衣裙出现在丈夫亨利面前,而丈夫亨利看到艾丽莎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赞扬妻子美丽时口笨舌拙,说妻子看起来强壮而快活,“好像力气大得足以活活弄死一只牛,快活得足以一口气吞下一只牛”。对着如此不解风情的丈夫,艾丽莎只能是哭笑不得地恳求丈夫“别说这种话了,你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3]。不能与自己的爱人灵犀相通,艾丽莎只得自己去慰藉内心深处的失落与伤害。也有批评家指出洗澡后的艾丽莎是在丈夫面前表现一种性渴望,但是面对如此情感不能相通的丈夫,敏感的艾丽莎就算肉欲可以满足,精神又何以得以慰籍?
场景三地点:花园人物:艾丽莎与补锅匠冲突:艾丽莎的浪漫梦想与补锅匠的现实生活
艾丽莎有她自己丰富的精神追求,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她生活在一个“严丝合缝”的“铁锅”一样的农场里。在自己的家庭生活中,没有增添情趣的孩子,没有琴瑟相和的丈夫。埋在她心里的只是一个追求外面自由的别样生活的梦想。她的身体虽被局限在农场里,但她丰富而自由的灵魂却时刻渴望着飞翔。
小说以第三人称戏剧叙事视角描写艾丽莎语言行为动作以充分反映艾丽莎内心的渴望与追求:当她在花园里干活时“时而不时”朝着从农场外面世界来的“在拖拉机库房旁”与她丈夫谈生意的男人望去。她的脸上“神情急切”,手下动作也“似乎过于急切,过于用力”;当补锅匠问路时,她对那条“弯弯曲曲且还得涉河的小路”非常了解,并且合理建议他返回萨利纳斯,并从那儿上公路以节约时间;当补锅匠说自己“每年都从西雅图到圣地亚哥走个来回……为的是都能赶上好天气”,艾丽莎认为那是一种“很好的生活”,一种浪漫的、诗意的、快乐的生活。外面世界正如她用因激动而变沙哑的声音所描述的那样:“在漆黑的夜里———呵,星星射出锐利的光芒,周围静静的。呵,突然你越飞越高,好像每颗尖尖的星都射进你的身体。热热地,烫烫地———但很舒服。”[3]这种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使她相信这种补锅补壶的四处为家的生活“女人也能做”,并且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和勇气去面对,甚至敢去和这个补锅匠竞争。但是补锅匠并不认为生活那么浪漫,“这种生活太冷清”,有时侯会“吃不上晚饭”,而且“车底下整夜都有野兽爬来爬去”,完全否定了艾丽莎这种浪漫的想法。
86第25卷(总第193期) 孔 瑞:孤独的追梦人———斯坦贝克《菊》主题分析
有批评家指出艾丽莎的想法是乌托邦式幻想,但是我们可以理解,这样一位有着丰富的精神追求的女性,却不得不过着孤独的、局限的生活,她精神的渴求无人可诉,她心底的向往无人能知。在这日复一日的单调乏味生活中,艾丽莎没有变成心灵空虚的行尸走肉,而在生活中不懈追求美,并渴盼改变这单调的生活。这难道不是值得赞美提倡的吗?而补锅匠的路过正如她渴盼的“一阵微风”,激发了艾丽莎埋在心里的对外面生活的渴望向往之情,因此当她目送补锅匠离去时,她注意到那个方向很亮,“有发光的东西”。路边的受霜后呈黄色的柳树看起来象“一缕淡薄的阳光”,这正是一缕指引未来的希望之光。然而不幸的是,所有这些梦想、渴望、追求都在现实中被忽视、否认,甚至践踏,这正导致了故事的悲剧结局。
在这篇短篇小说中,以菊花为题,艾丽莎作为主人公,花与人之间的象征义是不言而喻的。人如花美的艾丽莎自己也解释不清自己和菊花之间的冥冥相连,正如她告诉补锅匠如何掐枝时所说:“好像有一股力量直通你的指尖,你瞧着自己的手指掐去花骨朵,它们好像知道该掐掉哪些……手指头好像和花秧连在一起,一直连到胳膊。”[3]这种侍弄花草的天分是艾丽莎力量的源泉和精神支柱,也是她自身美和价值的体现,但是在丈夫亨利眼里,美丽菊花不如果园里的苹果有实用价值,这实际上是对艾丽莎个人价值的否定,在这样的婚姻牢笼里,艾丽莎丰富而孤独的心灵无人可以释怀。
而狡猾的补锅匠正是恰当利用了艾丽莎这种渴望被欣赏被肯定的心理,在被拒绝没有锅盆可修补之后,转而赞扬艾丽莎的菊花“像刚喷出的一团团彩色烟雾似的”,有着浪漫情怀的艾丽莎喜欢这样的称赞,“急躁冰冷神情立时从她脸上消溶”[3]。她不但自信地说明自己的花是方圆最好的,还找出一些本不必修补的锅给补锅匠活干。尤其当这体现着艾丽莎自身价值与梦想的菊花可以被补锅匠带出去给外面世界种植欣赏时,她一下变得非常神采奕奕,精力充沛,摄像机似的叙事视角记下了一个光彩耀人的艾丽莎:闪着异彩的目光,散开的漂亮乌发,高高挺起的胸脯。她如此热切是因为她认为她终于遇到了能够欣赏她的花的人,而且这个人过着她一直所向往的充满诗意的生活。此刻的艾丽莎把她的本我完完全全地彰显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然而在这个人心叵测的社会上,艾丽莎这种短暂的快乐和自身价值的闪光注定被匆匆划上了句号。
场景四
地点:进城路上人物:艾丽莎与补锅匠冲突:艾丽莎的信任与补锅匠的背叛
在和丈夫进城吃晚饭的路上,看见前方不远处路上的小黑点,“她知道那是什么”。这时突然从戏剧性叙事视角转入全知视角以更直接揭示女主人公内心受到的极大挫伤,并给读者以深深震撼。被遗弃在路上的“黑点”正是艾丽莎渴望被带出山谷的菊苗,这承载着她的无限希望,象征着她的自身价值,但却被无情地摒弃在路边。更为可鄙的是这个彻头彻尾的实用至上的补锅匠还不忘把花盆留给自己,这无疑又是对艾丽莎的严重打击,这次打击实际上是“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粉碎了艾丽莎想改变当前生活的梦想。她在精神方面的追求与梦想的破灭,使得她就像她所描述的在拳击场上被击败的拳击手一样被对方打破鼻子“血流到胸脯上,手套浸透了血,变得又厚又重”,伤痕累累,无力还击,只能“像老妇人那样———虚弱地哀哀哭泣”[3]。
在《菊花》这篇短篇小说中,我们看到一个精神世界丰富的女性艾丽莎,渴望自身的美与价值被欣赏,心底的梦想能实现,却被囿于功利至上的、无关风情的婚姻世界里,并被她全心委以信任的人欺骗伤害,这彻底摧毁了她曾想改变当前生活的梦想,使得她最终心如死灰。“哀莫大于心死”,这正是故事悲剧所在。在一个精神情感贫乏的世界里,艾丽莎这位孤独的前行者渴望着,追求着,寻找着默契、欣赏、信任,但最终女性精神层面的追求却在这功利实用主义至上的世界里遭到漠视、否定、背叛,这悲剧性结局也进一步反映了人类精神层面上的深层危机。而正是由于斯坦贝克的戏剧性叙事视角的选用,使得女主人公艾丽莎具备了多层面的个性魅力,并使得这篇短篇小说主题更具有吸引力。
参考文献:[1] JohnSteinbeck.CriticalOverviewofThechrysanthemum
[M]//ShortstoriesforStudents:Vol.6.TimAkers.
USA:TheGaleGroup,1999:66-67.[2] 申丹,韩加明,王丽亚.英美小说叙事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31.[3] [美]约翰·斯坦贝克.菊[M]//斯坦贝克选集:中短篇小说选.张澎智,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3:358-370.
ALonelyDream-pursuer:RevealingtheThemeofThechrysanthemum
KONGRui
(ForeignLanguageInstitute,ShanxiNormalUniversity,LinfenShanxi041004,China)
Abstract:ThethemeofJohnSteinbeck'sThechrysanthemumbearsitsambiguityandappealforreaderstoexplorefurther,whichiscloselyrelatedtoitsdramaticnarrativemode,onethatcallsforreaders'activeparticipationtoseekmorereasonableinterpretations.Thethemeofthisshortstoryaimsatrevealingatragicfactthatfemales'spiritualpursuitsaretotallyignoredevenobjectedbythesurroundingworld,andthisalsoreflectsthedeepcrisisofisolationandcommitmentexistedinthehumanbeings'spiritualstate.
Keywords:Thechrysanthemum;dramaticnarrativemode;female;spiritualpursuit;spiritualconflicts
(责任编辑:姚 冰 责任校对:姚 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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