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事们
面对他们的时候,我觉得生活是冷漠而残酷的。
在乡村社会里,他们有着明显的特征。上班时,他们会努力把穿得体面一些,一件皱巴巴的西服,一双自家媳妇纳的布鞋。这种很有创意的穿着在农村里已经或的大家的认可。一下班,他们就出在农田里,和其他的农民一起挥汗如雨。他们有一个尴尬的身份,不是正式的干部,在单位,他们比正式职工低一头;在村民眼中,他们又不是地道的农民,他们被称为“代课教师”。他们曾经引起过广泛的关注,他们曾经被无数次地搬上银幕,导演们在赚取了人民币的同时也赚取了一些观众的眼泪,他们甚至就是牺牲和奉献的代名词。但是,我要说的是,这与他们真正的生活相差十万八千里。有人粉饰了生活,他们是罪恶的!
师范刚毕业的时候,我被分配到一个偏远的村学任教,开始和他们有了较深的接触。我所在的村学在2002年的时候还没有通电,我出身农家,但面对当地的贫困现状时,我还是深深感到吃惊。刚到学校的第一个星期天,我在操场里做午饭,看见一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从学校旁边的路口走了下来,并且一直走进学校里来。来学校很久了,这是我见到的一个访客,他的到来让我激动。他说他是本学区的代课教师,我们一起吃了午饭后,一起聊天。当我说到照明的事情时,他开始在屋子里搜需起来。他找到了一个罐头盒,另外,他找到了一个空的牙膏瓶。他把牙膏瓶挤空压扁后,在里面均匀地装上了一层卫生纸,这就是一个灯芯了。然后,他把罐头盒的盖子霍开一个缺口,把灯芯插了进去,这样,一个灯盏就做成了。我问他,这是谁发明的啊?他说,不知道,在这个学区,很多教师都会做呢!
从此,我们成了好朋友。他叫冯育星,高中毕业以一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后,就在家门口的村学当了代课教师。我到学校的时候,他已经干了七个年头了。这七年里,他从一个村学调到另一个村学,他的工资从四十几元涨到了八十元。他的媳妇在另一个村学当民办老师,他们夫妻二人一个月的收入仅160元。他是入赘到女方家的,女方的父亲在另一个村子里当村长,为学校的事情,我和这位乡官有过接触,他是一个顽固而自以为是的中年人。 为了维持生活,他每个假期出去打工,暑假到摘棉花,寒假到山西的煤矿挖煤。他用挣来的这点钱买烟、卖酒,招待朋友,有时也到麻将桌上打几圈牌。有时难免欠账,借钱。久而久之,债台已经高筑了。家庭矛盾也逐渐升级,我刚到学校的那年,他们刚结婚。我离开学校的时候他们离了婚,前后刚好三年,我听说他们离婚得到他岳父的大力支持。去年在全县的公开招考中,他被招考为正式教师,他是代课教师当中一个幸运者。我真心祝福他,我的朋友!
我所在的村学共有六个教师,除了和我一起刚分到学校的一个师范生外,剩下的几个老师全部是民办教师,一个刚刚解决了转正问题。韩老师和我在一个学校,是学校的会计。他的家就在学校附近的山上。在我的记忆中,韩老师总身穿洗得发白的一身中山装,这是他最体面的装束了,这套装束还是大女婿和女儿结婚的时候给他做的,五年了,他没有置换过新的衣裳。一来,我们所在的学校确实偏僻到很少有来访者的程度,另一方面,他回家就得下地干活,成天在黄土里打滚儿,换不换衣裳也就无所谓了。 韩老师是建校初就招聘进来的第一批代课教师。他参加工作的那一年刚19岁,我到学校的时候,韩老师已经55岁了,还没有解决转正问题。后来,听说他在中途走了几年“仕途”,在村上当了7年文书。这7年时间,使他以前在教育岗位上的努力付诸东流。看到其他教师纷纷转正后,他又回到了学校,可是时不再来。这几年,教育上年年搞人事制度改革,连师范刚毕业的学生也不好找岗位了,自前年来,民办教师转正一律要经过考试,这对于韩老师这样一群人来说,无疑是一条难以泅渡的天河。韩老师深深寄希望于,但是,总是变化着游戏规则,让他跟不上步伐。记得有首歌唱“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太快。”看来,
迷惘的是大多数。
很久以来,我不敢往生活的阴暗面想。顺这这条思索之路,往下走,我对人生心灰意冷。
韩老师在村子里是个通才,平时他除了教书务农之外,他还是村里的骟匠,有时间了就走街串巷的骟牲畜,我就吃过他拿回来的羊腰子。有时,他也客串阴阳先生,在村子里的丧事上,他也能口里念念有词地超度亡灵,以此获得一点小小的报酬。我不知道这不是一种绝妙的灰色幽默?
今年在城里碰到另一个同事,他也姓韩,当时在学区的另一个村学里当代课教师,他来城里上电大,为了得到一张大专文凭,以便参加下次的公开招考。一年下来光学费就得好几千元,这等于他们好几年的工资收入。
期间,我请他和另一个朋友在家里喝啤酒,当他伸手举杯,就会露出他皱巴巴的中山装下面的衬衣袖子,那简直是一串抹布!一种强烈情绪立刻刺激了我。我的那个朋友又不合时宜地拿出了50元钱,一定要给我的儿子。韩老师为难地说:“对不起啊!实在是不好意思,给娃实在没个给的啊.....”。
过了几天,又在县医院门口遇见他。他说他的父亲住院了,已经花了2000多元。他脸上的焦虑神情一览无余,我知道他的一个孩子还在县城上高中。我开动所有的想象,仍不能想象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今年40刚出头的他,看上去已经和60岁的老头差不多了,可见生活不会宽容任何一个可怜的人。
离开村学后,我渐渐发现,我在村学的那段生活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个死角。成了我胸中淹不死的一个块垒,我得把它一口口地吐出来。 现在我可以松口气了。
小的时候,天天盼着过年。过年了,有新衣裳穿,有鞭炮放,更重要的是过年还有社火看,家乡人把社火也成为耍社火。耍社火的人是土生土长的农民,是乡野间脸蛋红扑扑的孩子们,农人们在农闲时间自愿地加入进来,摇身一变,就成了社火里的一个角儿了。孩子们呢,更是争先恐后地加入进来。被挑选上的让其他孩子眼羡,没选上的大多像我一样乐意混在中间。学着唱几句或者替大人们跑个腿儿,买盒香烟什么的,这都让孩子们感到荣幸。 一进入腊月,雪花飘飘的乡间就热闹起来了。家乡社火在正月十六耍,腊月十几就进入了排练阶段,排练场子在赵才家的大院子里,白天,乡亲们要干点农活,晚上都自发地汇集到一块来,各自演练各自的段子。要是哪天到排练的时候了人还没到齐,管事的就会打发号手到屋顶吹冲锋号,嘹亮的号声一响,他们都会抓紧干完手里的活儿,赶到场子里来,号子声也催促着我们这些在街上疯跑的孩子们。
吹小号的是村里的老杨,老杨年轻的时候在服役,是上正儿八经的号手,不过,像吹号子召集人这类的事儿一般由热衷于吹号的几个初中生代替。老杨真正上场的时候是正月十五,到了那一天老杨会穿一身藏蓝的中山装,把系着红绸的小号擦得贼亮贼亮的,老杨跟在黄龙后痛快淋漓地吹,激昂的小号配合着富有震撼力的龙鼓的鼓点,耍龙的人有了精神,龙也就真正腾飞了起来。耍龙吹冲锋号这可能是家乡的独创,后来我看到过很多异乡的社火都没有吹冲锋号的。
耍龙的都是年轻精干的小伙子。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盼望着长大后能耍一回龙。上初三那年,我终于有了一次机会,这一年,耍龙的好几个年轻人都不约而同地宣布退役,在父亲的支持下,我成了其中的一员。可惜的是,老杨那年得了重病,没能亲自吹冲锋号,也有想顶替他的,但谁也吹不出老杨的气势来。后来,有人想了个办法,用录音机播放磁带代替了老杨,声音不小,也不换气儿,但录音机再好也表现不出来老杨吹号时的那份得意劲儿。人们都说老杨老了。
除了耍龙这个节目外,还有《耍旱船》、《放马》、《游园》等群众们喜爱的节目。《放马》是孩子们最喜爱的节目,放马的孩子们一律打扮成战士的样子,身穿绿军装,头戴八角帽。小的时候,我也很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头人试了试了试我的嗓子,他让我唱歌,我记得我刚唱到“太阳天空照,花儿对我笑。”伙伴们就哄地笑了起来,头人说:“你的胆子太小,连个驴也赶不上山!”我于是只落个眼馋的份儿。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入选了的孩子们会集中到街道上一起练唱,用稚嫩而高亢的嗓门表示他们无比的兴奋。我在床上听他们唱:“正月的十五闹花哎灯,儿童们唱歌喜呀么新春。”心里也跟着哼,没几天我也能够完整地唱曲子了,这个收获让我暗自庆幸。我只会在一个人割草的时候大声唱,我知道我的声音比他们更加洪亮,有时我一边唱一边默默地难过起来。
压轴戏要算《游园》了。这个节目类似于单口相声,由一个老汉来说,为了起到更好的搞笑效果,老汉都装扮成老太婆,头顶头巾,捏着手绢,在一阵阵的哄笑声中晃晃悠悠就上场了。打我记事时起,这个节目都有我的外公来演。他在村子了因此得了个“妖婆子”的绰号。那一年家乡洋葱丰收,“妖婆子”说的一段台词一时间传为美谈。里面有这样的台句子“那个洋葱水分重,一挖挖了好几吨。票子买了好几千,光数数了大半天。数来数去数迷了,有的票子数遗了。”乡亲们笑得前俯后仰,笑出了泪花,他说出了相亲们共同的喜悦之情。 乡下说“小年大十五”,从正月十六开始,社火要连唱三天。这三天,整个村子里人来人往,锣鼓喧天,这三天是相亲们的狂欢节,过了十九,年就算过完了。乡亲们该种地的种地,该积肥的积肥。平静的生活又开始了,小的时候每到十九,我就生出一阵阵的失落感。过了年,我就得去枯燥的学校,我就得帮着父母亲割草了啊。于是,又一天天地盼望着新的一年到来。
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盼望过年?从什么时候起我长大了?家乡每年都耍社火,而且花样翻新,规模也比以前大得多了,但我永远不能在体会到曾经的那份揪心和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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