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无痕
江西省赣州市定南三中 李琴
登上讲台的那一年,我十八岁。
窗外清风拂过,无痕。十七年后,我依然站在这个摆满粉笔的讲台,粉尘如雪飘下,许多的故事也亦如雪纷纷落下,透明的不可遏制。
兵头的憨笑
他是我第一年带的那批学生中有名的捣蛋大王,名字里有个斌,外号兵头。我不知道这个外号是因为跟他的名字有关,还是因为他爱打架得名。奇怪的是他的脸上永远挂着一种憨憨的可爱的笑,叫你无法相信他曾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最为头疼的一个。
他除了爱打架,打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之外,上课旁若无人的讲话是常事。这些我都忍了,哪怕是有人听课时他要么呼呼大睡,要么弄出嘭嘭的声响我也忍了。说实话,我有些怵他,站起来比我高半个头,说话那个大声,真可以惊天动地。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谈话,挥拳,狂吼,软硬兼施。而他,竟是油盐不进,每次低头站在我房间,一副四类分子低头认罪的态度,脸上一成不变是那种憨憨的笑容。上课时他讲话时你点名批评罚站或者责骂都无济于事,唯一奏效的是你冷不防一个箭步窜过去,大喝一声,然后严厉的盯他看几分钟,这种谈话才会有所停止,但也往往惹来一阵哄笑。更麻烦的是他隔三岔五的逃课,不是上山去掏鸟窝就是下河摸鱼了。
清楚的记得怒气的爆发是在一个很热的夏天。暑气在黄昏的浸润下渐渐的退去,一丝
玫瑰色的余霞投影在我的书桌。正当我静静欣赏这份夏日独有的美景时,一个女生惊恐万分的敲开了我的门,哭的泣不成声:“老师,兵头竟然偷看我洗澡,我没脸见人了,呜呜。”原来兵头竟然把男生浴室隔着女生浴室的木板门挖开一个洞,带着几个男生隔着木板偷看这位女生洗澡。我听了这位女生的哭诉后,安慰了这位女生后,怒不可遏的找到了兵头。怒气如同火山爆发,我如同被激怒的狮子,痛斥着:“你太无耻了,这种下流的事你也做的出来,明天早操时我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你的丑事抖落出来!”兵头脸上这时第一次没有了笑容,眼泪滚落。年轻的我,不懂得如何呵护一颗少年懵懂无知的心,只是简单粗暴的责骂。
没等我处理他,当晚他就跑回家去了。
兵头接连几天都没有回到学校,我只好叫上同事去他家。他的家掩映在一棵巨大的柿子树下。满树的柿子结的葱茏繁茂,个个圆圆实实,皮质光滑油亮,泛着青釉的光。来到兵头家,院子里一个大水缸,很快吸引了我。走前一看,里面养着十多只石龟,有两只大的,其余的都很小,在水缸里游得正欢快。这时兵头的母亲迎出来,看见我们,热情的招呼,端出了烫皮和花生。他母亲叹气说:“唉,这孩子,就是野,一点也不想读书,这不,缸里的石龟就是他去河里抓的。今天一大早就去上山掏鸟了,我也管不了他了。”中午的时候,兵头提着一只野山鸡回来,裤脚上满是泥巴,头发上还粘着草,看见我们,兵头怯怯的站住了。看见他满脸的汗,我笑了:“你还真行啊,这么大的山鸡都被你抓回来了。”兵头似乎没有听出我的讥讽,反而得意的夸耀起来:“那当然,上个星期我抓回一只更大的,卖了一百多块钱呢。”“原来你逃课回来就为了这个啊。”“对不起,老师,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那些文字对我来说,比抓鸟难多了。”“可你也不能捣乱,还有你偷看女生洗澡,多丢人。”兵头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说:“以后不会了,我只是好奇。”“读书不行没关系,但你要学会做人,将来才会有些成就。”那一刻我原谅了这个孩子,谁在年少时没有犯错的时候,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不懂得对青春期的孩子疏导,给他们这
方面的教育太少,只知道一味说教责骂。
这件事后,兵头的成绩依然很差,但他变得出奇听话,对我出奇的有礼貌。很多年后,每一次遇见我,他总是远远的带着憨笑叫上一句老师。去年一次散步时,再次遇见他,他告诉我,现在做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他告诉我永远忘不了老师当年的教育,是老师带出来的一个兵,临走时恳切的问我,要不要什么帮助,说他有亲戚当官,可以帮我的。我笑了,摇头,告诉他,有他这句老师已足够,看见他有出息已足够。他原不知道一颗教师的心,从来不是为了向学生索取什么。
小科的悲剧
小科是我教学生涯一个失败的见证。叫他小科,是因为他长得矮小瘦弱,一双胆小的双眼从来不敢向人正视,像水里的小蝌蚪,叫人怜惜。他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混混,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据说他的母亲在外面打工,一直不肯回家。
第一次见他的父亲,是因为小科逃课。他的父亲一进我的办公室,就大声吵吵,说:“这方圆几十里没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听的莫名其妙,再看门外站着还有一个人俯首帖耳叫他老大,看来这个人把自己当成了的老大了。我有些气愤,说:“我只是老师,叫你来是为了你孩子逃课的事。你叫你的朋友别站在我门外,要么进来坐下,要么就离开。”他父亲才收起一副凶样,但话不投机,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牛弹琴谈了半个多钟头。最后他父亲很有气魄的挥了挥手:“老师,你口才挺好的,大道理我也听不懂,你放心吧,以后他绝对不敢逃课了,老子会教训他的。”说完大踏步的跨出了我的门,剩下我在那里目瞪口呆。
第二天,小科的脸上明显的几个黑印,他再也没有逃课。我一直不敢相信,小科会去
偷东西,直到他再一次偷学校小店的东西被抓,我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店老板说,不但把东西偷的干净,还把他的床单划得七零八落。听说校长亲自把小科请去他的办公室,结果当天晚上他父亲就找上了学校。满学校的找校长,大声叫着校长的名字:“你给我滚出来,你们学校的电视就是老子偷的,你敢咋样。敢教训我儿子,看看你的巴掌大还是我的巴掌大。”全校的师生哑然,没有人敢出来拦他,校长躲起来了。这正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我真为小科悲哀,有这样一个父亲,小科的悲剧已经可以预见了。
过了几天,我陪同校长他们,莫名的去小科的家里道歉,叫来了小科的大伯,一场的风波才平息下来。但我知道,这是多么糟糕的道歉,我们在向一个错误低头,无形中加快了悲剧的脚步。小科很快就辍学回家,后来听说以后他父亲偷东西他就负责把风,再后来就听说父子两个双双入狱。
后来我一直没有见过小科,前几年听说他父亲因为酗酒不在了,问起他的情况,有人说被他母亲接走了,有人说外地流浪去了。想起小科,那双怯怯的小眼总是浮起在我的心头,一直无法释怀,每次大街小巷,遇见一双那小小的怯怯的眼睛,我的心总是莫名的辛酸。教育有时也是多么的无奈,没有家庭教育的配合,学校教育就像没有水的蝌蚪,只能渴死在浅滩。小科,希望你将来的路可以走的更好。
林杰的蜘蛛
林杰是一个特别爱好养宠物的学生。据说他家里养了很多吓人的宠物,什么蜘蛛蝎子蛇之类的,引的很多男生一放学就往他家跑。我没有去他家看过,听听就够吓人,哪里还敢去看。
他对动物的热爱达到了痴迷的程度,就连叫他造句,都是动物。听听下列精辟的造句
吧,“漆黑的夜里,我的蜘蛛一如既往的做着幽深的梦”,“我的可爱的魔鬼蛇冰冷的蠕动”,诸如此类的造句比比皆是,有时你不得不佩服他的见解。
可是后来他把蜘蛛带进教室里来了。晚自习时,几只蜘蛛爬到了女生的脚边,吓得连声惊叫,安静的教室乱成一团粥。我走进教室,愤怒的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在教室里踩死了五只大蜘蛛。林杰的脸涨的通红,坐在位置上一声不吭,两只手微微颤抖,不停的摩挲着一本书。他的自尊应该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可惜这一切我都没有意识到,我只想杜绝这类的现象。
从那以后,林杰一直到初三,都没有认真学过我的语文。在我上课时,他总是会拿出其他科的作业来做。我屡次收缴,依然不奏效。每次来我办公室,林杰都表示下次一定改,一双大大的眼晴低垂着睫毛,偶尔不屑的抬起看看我,又飞快的垂下睫毛。第二天他依然我行我素,他不屈不挠的用这种无声的为他的蜘蛛哀悼。弄到后来我都不闻不问了。这五只蜘蛛成了我的心病,夜里做恶梦都是这五只蜘蛛恐怖的爬到我颈脖上,吓得我一声冷汗。
毕业前夕,我怀着歉疚的心理托其他学生送给他五只大蜘蛛,这五只蜘蛛是我特意叫人抓的,只是没有踩死的那么大。我一直很想弥补当年给他的伤害,虽然知道也许不一定有用。
这份礼物,成了师生间彼此谅解的桥梁。林杰上高中时我常常碰见他,每次看到我,他总是要先我一步停下脚步,恭敬的停在那里,叫我一句老师,等我先走,弄得路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眼光。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尊重每一个孩子的心灵有多么重要,许多的学生用他们的方式感
激着我,我多想告诉他们,其实我更感激他们,在他们眼里,我是多么的优秀,我的一切价值,都因为他们而存在。
在人生的这场戏里,他们才是那个出色的主角,而我只是那个粗劣的配角,但我甘愿做这样的一个配角,努力演好,哪怕如风拂过,不留一丝痕迹,也足矣。十多年的光阴,如同那些方正的作文格,迟迟停留在那里,方方正正的,安安静静的等着我的批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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