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３２卷第２期 西藏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２０１１牟３月 Ｖ０ｌ＿３２ Ｎｏ．２ ｏｕｍａｌ Ｏｆ Ｔｉｂｅｔ Ｎａｔｉｏｎａｌｉｔｉｅｓ 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ｅ（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卸ｃ Ｍａｒ．２０１１ 《骆驼祥子》的性别解读 刘小溪 （厦门大学中文系福建厦门３６１００５） 摘要：本文从性别的角度解读《骆驼祥子》：这是一个在父权社会中女性被压抑扭曲甚至牺牲的文 本，同样是一个在父权社会中一个传统的阳刚的男性被女性以及阴性的城市所压制的“西西弗思”式的 悲剧。《骆驼祥子》中的女性形象们，都具有一些神话原型的特质。 关键词：骆驼祥子；西西弗思；阴性的城市 中图分类号：１２０７．４２ 文献标识码：Ａ 一、作为“魔女”的虎妞 曲，成为可怕的魔女。《浮出历史地表》上的一句话 是这个事实的最好印证：“在男权文化中，女性被 在西方，魔女原型最早可以追溯到莉莉丝，她 视为物化的对象，男性可以随意把玩、发泄欲望， 是亚当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人间的第一个女人， 而物化的女性则欲望权被剥夺。‘不甘为物’的女 她本和亚当地位平等，不满于男上女下的性爱姿 性则成为妖魅、恶魔、祸水。”【２】㈣ 势、不满于亚当的粗暴自大而离开伊甸园。她有惊 回望中国现代文学，也有着不少的“魔女”形 人的美貌和旺盛的情欲，她与野兽和魔鬼交合，产 象。最有代表性的公认为是《雷雨》中的繁漪，她阴 下恶魔之子，并杀死亚当的后代。１１１（Ｐ３４）气候神话中 鸷、沉郁地追求不伦的恋情。事实上，在《骆驼祥 的魔女还有很多，如潘多拉，这个美艳的女性从来 子》中还有着另一个典型——虎妞。诚然，虎妞 不安分守己，反而对未知的事物有着强烈的好奇 丑，不似“魔女”们的美貌。然而笔者认为，虎妞的 心，她打开了那个神秘的盒子，于是人类所有的灾 丑是一种被强加的丑。“她也长得虎头虎脑，因此 难痛苦都嫁祸于她；如塞壬，与缪斯女神比赛歌喉 吓住了男人。”【３ 哒是对于虎妞外貌最初的描写。 失败而被拔下翅膀，只能在海岸线附近游弋，靠美 虎的象征意义在亚洲文化中得到丰富地体现：被 妙的歌喉吸引航海者触礁，以此果腹；如美杜莎， 看做是美丽、严肃、勇猛的象征。在中国，虎的形象 自视美丽而与雅典娜比美，雅典娜被激怒，把美杜 随处可见，许多神明信仰以虎为象征，如西王母、 莎的一头秀发变成无数毒蛇，更可怕的是，任何人 保生大帝、玄坛真君等。虎头虎脑，在形容男性时 只要看她一眼，就会变成毫无生气的石头。 非常惹人爱。可见，“虎”本身并不是一个具有贬抑 这些魔女形象有着共同的特点，她们不甘于 色彩的象征物。然而在这里用作形容一个女子，结 现实对自己的安排，有强烈的表达自我、认可自 果只能是“因此吓住了男人”，所以没有了丝毫的 我、追求主体性的欲望，这种欲望与现实有着重重 美感，让人厌弃。魔女原型常常被赋予某种兽的形 的矛盾，她们的性格中有着不为人所理解的疯狂 态，例如美杜莎满头的毒蛇，又如塞王的人头鸟 的一面，因此，她们的形象被人们否定、厌恶、歪 身。虎妞，如同的她的名字一样被赋予了虎的形 ［收稿日期］２０１０－ｉ０－ｉ５ ［作者简介］刘小溪（１９８４一），女，甘肃民勤人，现为厦门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９４—— 刘小溪：《骆驼祥子》的性别解读 态。 样的倒置，产生的扭曲感，正是当传统的农耕文明 除去，被强加的丑陋的外表，她最符合“魔女” 受到了现代化冲击之后所产生的扭曲与荒诞。这 原型的地方在于她有着男性无法控制的情欲。虎 种欲望之罪，是转型期的人们所要承受的不可逃 妞作为一个“吓住了男人”的老姑娘，个体的欲望 避的折磨。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远远大于了物质上 一直没有得到满足，但是她并不是像传统社会中 的不足所带来的折磨。这也就是祥子在和虎妞发 那些守节的女子一样压抑情欲，而是大胆地释放 生关系之后痛苦万分的根本原因。 与追求。这是在男权社会中无论怎样也无法被宽 容和理解的。虎妞主动与祥子发生关系并逼他成 二、处于下位的小福子 婚的举动，在作者以及小说中的人物看来都是令 人不齿的行径。 “小福子长得不难看。尽管原先瘦小，可自从 另外，魔女们都是有力的。她们在追求主体欲 跟了那个军官之后，长了些肉，个子也长高了些。 望时，都会发出一种震慑人心的力，让所有的男性 圆脸，眉眼长得很匀调，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 感到恐惧。虎妞，作为刘四爷的女儿，她秉承了父 方，可是结结实实的并不难看。……她显出一些呆 亲的性格和权势，让所有的车夫感到畏惧。直至与 傻没主意的样子，同时也有点娇憨”。［３１０＂１５６） 祥子结婚之后，尽管祥子厌之弃之，可是对虎妞的 小福子，是祥子渴望中的城市生活的象征物。 惧怕却从未消散过。 她不难看，呆傻没主意，是一个典型的可以由男人 祥子最大的特质就是“要强”。“祥子始终不肯 控制的平实的女人。事实上，“小福子”，这一名字 随和，一来他亲眼见到那些花冤枉钱的傻子 本身就充满着隐喻。首先，“小”恰恰与“虎”相对， 们——有的才十八九岁——在厕所里头顶着墙还 是一种弱势的代称。而“福”则正是中国传统文化 撒不出尿来”。【３］㈣当性爱如同吸烟喝酒一样成 中的终极追求，体现出了一种小农意识，无关乎征 为了毁坏车夫身体和灵魂的行为之时，性爱本身被 服，是一种对于命运的消极祈求，这个“福”也就是 赋予了罪恶，而性爱之原罪对于祥子事实上是一 祥子的追求，祥子的追求恰恰是这样一个“小福”， 种原罪，也就是生来具有不可避免之罪。祥子可以 并非大富大贵，是一种踏实可控的“小福”。 不抽烟喝酒，然而祥子究竟无法超越他作为青年 而小福子本人，正是传统的“下位”的女性，使 个体对于ｆ生的追求。在读者和作者看来，祥子的欲 祥子有征服感。这也就是为何作为男性的祥子的 求是合理的，在道德范畴之内的。在他与虎妞的性 幸福和企盼最终都落在了小福子身上。让我们来 关系中，有“罪”的是虎妞。这是典型的传统男权文 看看小福子和虎妞的具体差别：虎妞丑，小福子同 化的产物。在《骆驼祥子》中，诸如“房事坏身体”的 样也不貌美。虎妞不是处女，被祥子认为是烂货， 说法始终存在。而祥子和虎妞发生关系时有着这 而小福子甚至是暗娼。她们的区别在于，虎妞是在 样隐晦的性爱描写：“屋内灭了灯，……余光散尽， 生活有保障的情况下，去追求主体性的欲望。正如 黑暗似晃动了几下，又包合起来，静静懒懒的群星 所有的“魔女”式人物一样；而小福子则是为了养 又复了原位，在秋风上微笑。……”［３１Ｐ５Ｏ）我们可以发 活家人被逼作暗娼的。她是为了男性而活的，为了 现这一刻正是祥子作为男性本身所渴望的，他也 父亲而活，为了弟弟而活，否则她会选择死。设想， 享受到了前所未有刺激的快感。然而，正像神化中 假使她同祥子最终真的走在了一起，她必定又是 亚当的第一个妻子，不满足于男上女下的性爱姿 为了祥子而活。这样的女人像是一个傀儡，一个男 势，祥子同样对这种，虎妞主动，并同样享用性爱 人的工具。她似乎根本不存在主体性的欲望，就算 快乐的关系，表现出一种憎恶。如同是被虎妞“强 是有，也从未通过自己的努力使之得以满足。 奸”了一般。在这一处，非常有意思的是，有一种角 诚然，小福子更具悲情，更令人同情，然而虎 色的换位，在虎妞和祥子的关系中，祥子站在了 妞作为一个近四十岁不能出嫁的老姑娘，自然也 阴性的位置，而虎妞却处于阳性。于是，祥子有 有她的可怜之处。在“魔女”和“圣女”之间，正如她 了一种被玷污的感觉。“不但身上好像粘上了点什 们本身的命名一样，后者会遭到同情和怜悯，而前 么，心中仿佛多了一个黑点，永远也不能洗去”。 者遭人恐惧和唾弃。 ［３１（Ｐ５３）以此可见，这种玷污感不只是肉体上的，更是 这两位女主人公的结局都是死，然而虎妞的 精神上的。这就趋同于传统语境中女性的感官。这 死是一种报应式的死，作者的企图是大快人心。虎 一９５— 西藏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妞临死时，小福子和祥子都在场，虎妞丑恶的死使 入城市以后，被城市的阴柔慢慢改变。他直愣愣的 这两个人的良善得到了烘托。而小福子的死，是一 笃定，使他像西西弗思一样，将巨石推向山顶，再不 被一些缺乏逻 种近乎伟大而悲情的牺牲式的死，她的死使男性 断地重新开始。他想要买车的愿望，抑或 主人公最后的希望走向了破灭，也使整篇作品的悲 辑和理性的原因打乱。遇见侦探被大兵掳去，剧色彩就此升华。 是最终被虎妞牵累，这些原因看似偶然实属必然。 在一个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转型的社会中，传 三、其他女性形象 统农耕社会的土地中成长出的祥子只能作为一个 徒劳者，永远无法达到自己体面的梦想。所谓“体 在祥子的心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谁让祥 还有两个女性人物也是值得注意的：一个是宋 面”，妈，一个是夏先生的姨太太。她们同样一个作为正 子最不体面？无疑是虎妞。虎妞作为—个祥子视听 面人物一个作为反面人物来进行不同塑造的。而她 们的区别恰恰也在于，一个是节欲的寡妇，而另一 个则在祥子看来尽管貌美却跟虎妞是“一道货”。为 何冒昧的姨太太被祥子看作虎妞？原因在“她正像 虎妞那样永远没有过少女的腼腆与温柔”。 以 此看出，“腼腆”和“温柔”才是祥子心中美好女子的 唯一标准。她打扮的人时，祥子则看出“仿佛在她身 上带着他所尝过的一切女性的厉害与恶毒。” 鞠祥 子甚至觉得她在诱惑他，这事实上也不过是一个守 着空闺的姨太太对年轻男性的好感，是一个被生活 所迫作了姨太太的年轻女性自我欲望的主体性追 求。尽管此时的祥子是“堕落”了些，开始享受这份 诱惑，然而却又不得，便对之报以怨念憎恨。祥子恨 这样的女人，也觉得受了欺侮。 四、阴性的城市 在古希伯来语中，城市是一个阴性词。笔者认 为在《骆驼祥子》中，前现代社会下的城市同样具有 阴性气质。所谓阴性气质，在中国传统语境中可以 等同于女性气质。我们可以发现，在祥子进城以后， 给其带来深刻影响的人，几乎都是女性。也就是说 这个城市对于他精神最深处的冲击和憧憬都是由 女性带来的。这个本来阳刚的小伙子，这个以头个 不拉女客为给自己过生日方式的清洁的车夫，在进 一９６一 见识之外的女人，比他更有力、比他更凶悍，就像这 个城市一样，决定了他徒劳的宿命。不光他不得体 面，他喜欢的人也都得不到体面。小福子，一个给了 祥子最后希望的人，最终也留不下丝毫的体面。 总而言之，来自乡土的阳刚的祥子，在这个带 着阴性气质，非理性的前现代化城市中，步步被打 垮异化，是必然的。所有的挣扎都只能是徒劳。他买 车的愿望在不断地被实现，很快又走向破灭就像是 西西弗思推动的那块巨石。然而不同的是，在这样 一个非神话的社会中，作为血肉之躯的他，终究会 被打垮。在这个阴性的城市，绚烂，华丽，物欲横流， 美与丑，善与恶，都是可以在不同的女性形象身上 体现出来。这些女性被男权的社会扭曲或蹂躏，而 作为男性的祥子又在这个阴性的城市中遭到精神 和肉体上的荼毒，以上就是这部看似在控诉旧社会 丑恶的《骆驼祥子》的性别解读。 【参考文献】 【１１６＂・毕林赫斯特．红颜史【Ｍ】．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２００７． ［２］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Ｍ】．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 社．２００４． ［３】老舍．骆驼祥子【＾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２００４． 【责任编辑袁书会】 【校 对康桂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