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经典散⽂
在华⽂世界中,三⽑和张爱玲⼀样,⽆论是⼈还是作品,都是⼀则空前绝后的传奇。下⾯给⼤家分享三⽑经典散⽂,欢迎阅读!
爱情
世上难有永恒的爱情,
世上绝有存在永恒不灭的亲情。 ⼀旦爱情化解为亲情, 那份根基,
才不是建筑在沙⼟上了。 我只是在说亲情。 某些⼈的爱情, 只是⼀种“当时的情绪”。
如果对⽅错将这份情绪当做长远的爱情, 是本⾝的幼稚。 不要担⼼⾃⼰健忘。 健忘总⽐什么都记得, 来得坦然。 爱情的路上,
坦然的⼈最容易满仓满⾕。 ⼀刹真情, 不能说那是假的。 爱情永恒,
不能说只有那⼀刻。 爱情,
如果不落实到穿⾐、吃饭、数钱、睡觉这些实实在在的⽣活⾥去, 是不容易天长地久的。 有时候,
我们⼜误以为⼀种⽣活的习惯 ——对⼀个男⼈的或⼥⼈的,
是⼀种爱情。 爱情不是必需, 少了它⼼中却也荒凉。 荒凉的⽇⼦难过, 难过的⼜岂⽌是爱情? 爱情有如⽢霖, 没有了它, ⼲裂的⼼⽥, 即使撒下再多的种⼦, 终是不可能滋发萌芽的⽣机。 真正的爱情, 绝对是天使的化⾝。 ⼀段孽缘,
不过是魔⿁的玩笑。 对于⼀个深爱的⼈,
⽆论对⽅遭遇眼瞎、⼝哑、⽿聋、颜⾯烧伤、四肢残缺……都可以坦然⾯对, 照样或更当新的爱待下去。 可是,
⼀旦想到⼼爱的⼈那熟悉的“声⾳”, 完全改换成另⼀个陌⽣⼈的声调清晰呈现, 那份惊吓,
可能但愿⾃⼰从此⽿聋。 不然, 情爱难保。
说的不是声带受伤,
是完全换了语⾳⼜流利说出来的那种。 哦——难了。 爱情不⼀定⼈对⼈。 ⼈对⼯作狂爱起来, 是有可能移情到物上⾯去的。 所谓哦万物有灵的那份吸引⼒,
不⼀定只发⽣在同类⾝上。 爱情是⼀种奥秘, 在爱情中出现藉⼝时, 藉⼝就是藉⼝,
显然是已经没有热情的藉⼝⽽已, 来⽆影, 去⽆踪。 如果爱情消逝,
⼀⽅以任何理由强求再得, 这,
正如强收覆⽔⼀样的不明事理。 爱情看不见,摸不着
——在要求实相的科学呆⼦眼⾥, 它不合理。
可是学科学的那批⼈对于这么不科学、 不逻辑的所谓空虚东西, ⼀样难分难解。 爱情的滋味复杂, 绝对值得⼀试⼆尝三醉。 三次以后,
就不⼤会再有⼈勇于痛饮了。 逢场作戏, 连⼉戏都不如,
这种爱情游戏只有天下最⽆聊的⼈才会去做。 要是真有性情, 认真办⼀次家家酒, 才叫好汉烈⼥。 爱情是彩⾊⽓球, ⽆论颜⾊如何艳丽, 禁不起针尖轻轻⼀刺。 云淡风轻,
细⽔长流, 何⽌君⼦之交。 爱情不也是如此, 才叫落花流⽔, 天上⼈间?
惊梦三⼗年
那天,我坐在⼀个铁灰桌⼦前看稿,四周全是⼈,电话不停的闹,冷⽓不够让⼈冻清醒,头顶上是⼀盏盏⽇光灯,⼀切如梦。
电话响了,有⼈在接,听见对⽅的名字,我将⼿伸过去,等着双⽅讲话告⼀段落时,便接过了话筒。
“是谁?”那边问我。
今⽣没有与他说过⼏句话,⾃是不识我的声⾳。“⼩时候,你的家,就在我家的转⾓,⼩学⼀年级的我,已经知道了你。”我说,那边⼜要问,我仍霸住电话,慢慢的讲下去:“有⼀回,你们的⽼家⼈,站在我们的⽵篱笆外⾯,呆看着满树盛开的芙蓉花。后来,他隔着门,要求进来砍⼀些枝桠分去插技,说是⽼太爷喜欢这些花。
“后来,两家的芙蓉都再开谢了好多年,我们仍不说话。“⽩先勇——”我⼤喊起他的名字。
这⾥不是松江路,也不是当年我们⽣长的地⽅。在惨⽩的⽇光灯下,过去的洪荒,只不过化为⼀声呼唤。
⼩时候,⽩家的孩⼦,是我悄悄注意的⼏个邻居,他们家⼈多,进进出出,热闹⾮凡。⽽我,只觉得,我们的距离长到⼀个⼩孩⼦孱弱的脚步,⾛不到那扇门⼝。
⼗年过去了,我们慢慢的长⼤。当时建国北路,没有拓宽,长春路的漫漫荒草,对⼀个⾃闭的少年⽽⾔,已是天涯海⾓,再远便不能了。 就是那个年纪,我念到了《⽟卿嫂》。
黄昏,是我今⽣⾥最爱的时刻,饭后的夏⽇,便只是在家的附近散步,那⼉住往不见⼈迹,这使我的⼼,⽐较安然。
那时候,在这⽚衰草斜阳的寂静⾥,总有另⼀个⼈,偶尔从远远的地⽅悠然的晃过来——那必是⽩先勇。⼜写了《谪仙记》的他。
我怕他,怕⼀个⾃⼩便眼熟的⼈。看到这⼈迎⾯来了,⼀转⾝,跑⼏步,便藏进了⼤⽔泥筒⾥去。不然,根本是拔脚便逃,绕了⼀个⼤圈⼦,跑回家去。
散步的⼈,不只是⽩先勇,也有我最爱的⼆堂哥懋良,他学的是作曲,也常在那⽚荒草地上闲闲的⾛。堂哥和我,是谁也不约谁的,偶尔遇见了,就笑笑。
过不久,恩师顾福⽣将我的⽂章转到⽩先勇那⼉去,平平淡淡的交给了他,说是:“有⼀个怪怪的学⽣,在跟我学画,你看看她的⽂字。”这经过,是上星期⽩先勇才对我说的。 我的⽂章,上了《现代⽂学》。
对别⼈,这是⼀件⼩事,对当年的我,却⽆意间种下了⼀⽣执着写作的那颗种⼦。
刊了⽂章,并没有去认⽩先勇,那时候,⽐邻却天涯,我不敢⾃动找他说话,告诉他,写那篇《惑》的⼈,就是黄昏⾥的我。
恩师离开的时候,我去送,因为情怯,去时顾福⽣⽼师已经⾛了,留下的⽩先勇,终于⾯对⾯的打了⼀个招呼。正是最艰难的那⼀刹,他来了。
再来就是跳舞了,《现代⽂学》的那批作家们说要开舞会,⼜加了⼀群画家们。⽩先勇特别跑到我们家来叫我参加。⼜因⼼⾥实在是太怕了,⿎⾜勇⽓进去的时候,已近曲终⼈散,不知有谁在嚷:“跳舞不好玩,我们来打桥牌!”我默⽴在⼀⾓,⼼⾥很慌张,不知所措。
那群好朋友们便围起来各成⼏组去分牌,叫的全是英⽂,也听不懂。过了⼀会⼉,我便回家去了。 那⼀别,各⾃天涯,没有再见⾯。这⼀别,也是⼆⼗年了。
跟⽩先勇讲完电话的第⼆天,终于⼜碰到了。要再看到他,使我⼼⾥慌张,恨不能从此不要见⾯,只在书本上彼此知道就好。⼀个这么内向的⼈,别⼈总当我是说说⽽已。
跳舞那次,⽩先勇回忆起来,说我穿的是⼀件秋⾹绿的⾐裙,缎⼦的腰带上,居然还别了⼀⼤朵绒做的兰花。他穿的是什么,他没有说。
那件⾐服的颜⾊,正是⼀枚青涩的果⼦。⽽当年的⽩先勇,在我记忆中,却是那么的鲜明。 那时候的我,爱的是《红楼梦》⾥的黛⽟,⽽今的我,爱看的却是现实、明亮、泼辣,⼀个真真实实现世⾥的王熙凤。
我也跟着⽩先勇的⽂章长⼤,爱他⽂字中每⼀个、每⼀种梦境下活⽣⽣的⼈物,爱那⼀场场繁华落尽之后的曲终⼈散,更迷惑他⽂字⾥那份超越了⼀般时空的极致的艳美。
这半⽣,承恩的⼈很多,顾福⽣是⼀个转折点,改变了我的少年时代。⽩先勇,⼜⽆意间拉了我很重要的⼀把。直到现在,对每⼀位受恩的⼈,都记在⼼中,默默祝福。⼜得⾛了,⾛的时候,台北的剧场,正在热闹《游园》,⽽下⾯两个字,请先勇留给我,海的那边空了⼀年多的房⼦,开锁进去的⼀刹那,是逃不掉的“惊梦”。
三⼗年前与⽩先勇结缘,三⼗年后的今天,多少沧海桑⽥都成了过去,回想起来,怎么就只那⼀树盛开的芙蓉花,明亮亮的开在⼀个七岁⼩孩⼦的眼前。
惑
黄昏,落雾了,沉沉的,沉沉的雾。
窗外,电线杆上挂着⼀个断线的风筝,⼀阵⼩风吹过,它就荡来荡去,在迷离的雾⾥,⼀个风筝静静地荡来荡去。天⿊了,路灯开始发光,浓得化不开的黄光。雾,它们沉沉的落下来,灯光在雾⾥朦胧……天⿊了。我蜷缩在床⾓,天⿊了,天⿊了,我不敢开灯,我要藏在⿊暗⾥。是了,我是在逃避,在逃避什么呢?风吹进来,带来了⼀阵凉意,那个歌声,那个飘渺的歌声,⼜来了,⼜来了,“我来⾃何⽅,没有⼈知道……我去的地⽅,⼈⼈都要去……风呼呼地吹……海哗哗地流……”我挥着双⼿想拂去那歌声,它却⼀再的飘进来,飘进我的房间,它们充满我,充满我……来了,终于来了。我害怕,害怕极了,我跳起来,奔到妈妈的房⾥,我发疯似的抓着妈妈,“妈妈!告诉我,告诉我,我不是珍妮,我不是珍妮……我不是她……真的,真的……” 已经好多天,好多天了,我迷失在这幻觉⾥。
《珍妮的画像》,⼩时候看过的⼀部⽚⼦,这些年来从没有再清楚的记忆过它,偶尔跟⼀些朋友谈起时,也只觉得那是⼀部好⽚⼦,有⼀个很美,很凄艳,很有⽓氛的故事。
⼤约在⼀年前,堂哥打电话给我,说是听到《珍妮的画像》要重演的消息。我说,那是⼀部好⽚⼦,不过我不记得什么了,他随⼝在电话⾥哼出了那⾸珍妮常唱的⼩歌——“我从那⾥来,没有⼈知道,我去的地⽅……⼈⼈都要去,风呼呼地吹,海哗哗地流,我去的地⽅……⼈⼈都……”握着听筒,我着魔似的喊了起来,“这曲调,这曲调……我认识它……我听过,真的听过。不,不是因为电影的缘故,好像在很久,以前不知道在什么世界⾥……我有那么⼀段被封闭了的记忆,哥哥!我不是骗你,在另⼀个世界⾥,那些风啊!海啊!那些飘缈,阴郁的歌声……不要逼着问我,哥哥,我说不来,只是那⾸歌,那⾸歌……”
那夜,我病了,病中我发着⾼烧,珍妮的歌声像潮⽔似的涌上来,涌上来。它们渗透全⾝,我被⼀种说不出的感觉强烈的笼罩着,这是了!这是了!我追求的世界,我乡愁的根源。
从那次病复原后,我静养了好⼀阵,医⽣尽量让我睡眠,不给我时间思想,不给我些微的刺激,慢慢地,表⾯上我平静下来了。有⼀天忽然⼼⾎来潮,也不经妈妈的同意,我提了画具就想跑出去写⽣,妈听到声⾳追了出来,她拉住我的⾐服哀求似的说:“妹妹,你⾝体还没好,不要出去吹风,听话!进去吧!来,听话……”忽然,也不知怎么的,我⼀下⼦哭了起来,我拚命捶着⼤门,发疯似的⼤喊:“不要管我,让我去……让我去……讨厌……讨厌你们……”我⼼⾥很闷,闷得要爆炸了。我闷,我闷……提着书箱,我⼀阵风似的跑出家门。
坐在⽥埂上,放好了画架。极⽬四望,四周除了⼀⽚茫茫的稻⽥和远⼭之外,再也看不到什么。风越吹越⼤,我感觉很冷,翻起了夹克的领⼦也觉得⽆济于事。我开始有些后悔⾃⼰的任性和孟浪起来。⾯对着空⽩的画布我画不出⼀笔东西来,只呆呆的坐着,听着四周的风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风声渐渐的微弱了,在那个之间却围绕着⼀⽚欲的寂静,慢慢的,远处像是有⼀种代替风声的⾳乐⼀阵阵的飘过来,那声⾳随着起伏的麦浪⼀阵⼀阵的逼近了……终于它们包围了我,它们在我⽿旁唱着“我从何处来,没有⼈知道,我去的地⽅,⼈⼈都要去……”
我跳了起来,呆呆的⽴着,极度的恐慌使我⼏乎陷于⿇⽊;之后,我冲翻了书架,我不能⾃主的在⽥野⾥狂奔起来。哦,珍妮来了!珍妮来了!我奔着,奔着,我奔进了那个被封闭了世界⾥。四周⼀⽚⿊暗,除了珍妮阴郁、伤感、不带⼈⽓的声⾳之外,什么都没有,空⽆所有,我空⽆所有了,我张开⼿臂向着天空乱抓,我向前奔着。四周⼀⽚⿊暗,我要找寻,我找寻⼀样不会失落的东西,我找寻……⼀⽚⿊暗,万物都不存在了,除了珍妮,珍妮……我⽆⽌尽的奔着……。当夜,我被⼀个农⼈送回家,他在⽥野的⼩沟⾥发现我。家⾥正在焦急我的不归,妈看见我的样⼦⼼痛得哭了,她抱住我说:“孩⼦,你怎么弄成这个样⼦!”我默默的望着她,哦!妈妈,我不过是在寻找,在寻找……迷迷糊糊的病了⼀个星期后,我吵着要起床。医⽣、爸、妈联合起来跟我约法三章,只许我在房中画静物,看书,听唱⽚,再不许漫⼭遍野的去瞎跑。他们告诉我,我病了,(我病了?)以后不许想太多,不许看太多,不许任性,不许⽣⽓,不许⽆缘⽆故的哭,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太多的不许……在家闷了快⼀个⽉了,我只出门过⼀次,那天妈妈带我去台⼤医院,她说有⼀个好医⽣能治我的病。我们⾛着,⾛着,到了精神科的门⼝我才吃惊的停住了脚步,那么……我?……妈妈退出去了,只留下医⽣和我,他试着像⼀个朋友似的问我:“你——画画?”我点了点头,只觉得对这个故作同情状的医⽣厌恶万分——珍妮跟我的关系不是病——他⼜像是个⾏家的样⼦笑着问我:“你,画不画那种……啊!叫什么……看不懂的……印象派?”我简直不能忍耐了,我站起来不耐烦的对他说:“印象派是⼗九世纪的⼀个派别,跟现在的抽象派没有关系,你不懂这些就别来医我,还有,我还没有死,不要⽤这种眼光看我。”珍妮跟我的关系不是病,不是病,我明⽩,我确实明⽩的,我只是体质虚弱,我没有病。
珍妮仍是时时刻刻来找我,在夜深⼈静时,在落⾬的傍晚,在昏暗的黎明,在闷郁的中午……她说来便来了,带着她的歌及她特有的⽓息。⼀次⼜⼀次我跌落在那个虚⽆的世界⾥,在⾥⾯喘息,奔跑,找寻……找寻……奔跑……醒来汗流满⾯,疲倦欲绝。我⼀样的在珍妮的歌声⾥迷失,我感到头落的狂
乱,我感到被消失的痛苦,虽然如此,我却从那⼀刹那的感觉⾥体会到⼀种刻⾻铭⼼的快乐,⼀种极端⽭盾的伤感。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已沉醉在那个世界⾥不能⾃拔,虽然我害怕,我⽭盾,⽽我却诉说不出对那种快感的依恋。夜以继⽇的,我逃避,我也寻找,我知道我已经跟珍妮合⽽为⼀了,我知道,我确实知道。“珍妮!珍妮!”我轻喊着,我们合⽽为⼀了。
照例,每星期⼆、五是我打针的⽇⼦,晚上,我拿了针药,关照了家⾥⼀声就去找那个从⼩就照顾我的医⽣——张伯伯。张伯伯关切的注视我,他说:“妹妹,你⼜瘦了!”我就像犯罪被揭穿了似的恐慌起来——我做错了什么呢?——我低下头嗫嚅的说:“张伯伯,我失眠,你知道,我经常睡不着,药没有⽤——”他抬起我的下巴,轻柔,却是肯定的说:“你不快乐,为什么?”
“我不快乐?是吗?张伯伯,您弄错了,我快乐,我快乐……真的……我不快乐真是笑话了。珍妮来了,你知道,珍妮来了,我满⾜,我满⾜……虽然我不停的在那⼉跑啊!跑啊!但我满⾜……真的……痛苦吗?有⼀点,……那不是很好?我——哦!天啊,你不要这样看我啊!张伯伯,我真的没病,我很好……很好……”
我发觉我在歇斯底⾥的说个不停,并且泪流满⾯,我抑制不住⾃⼰,我不能停⽌的说下去。张伯伯默默的拉着我的⼿送我回家,⼀路上他像催眠似的说:“妹妹,你病了,你病了,没有珍妮,没有什么珍妮,你要安静,安静,……你病了……”
打针,吃药,⼼理治疗,镇静剂,过多的疼爱都没有⽤,珍妮仍活在我的⾥⾯。我感觉到珍妮不但占有我,并且在感觉上已快要取⽽代之了,总有⼀天,总有⼀天我会消失的,消失得⽆影⽆踪。活着的不再是我,我已不复存在了,我会消失……
三番两次,我挣扎着说,珍妮!我们分⼿吧!我们分⼿吧!她不回答我,只⽤她那缥渺空洞的声⾳向我唱着:“我从那⾥来,没有⼈知道,我去的地⽅,⼈⼈都要去,风呼呼地吹,海哗哗地流,我去的地⽅……⼈⼈都要去……”
唉!珍妮!我来了,我来就你。于是珍妮向⼀阵风似的扑向我,我也⼜⼀次毫⽆抵抗的被吸到她的世界⾥去了,那个凄迷,空⽆⼀物的世界⾥。我⼜在狂跑……寻找……依恋着那颓废⾃虐的满⾜⽽不能⾃拔。
“我来⾃何⽅,没有⼈知道……我去的地⽅……⼈⼈都要去……风呼呼地吹……海哗哗地流……我去的地⽅,⼈⼈都要去……”珍妮!珍妮!我来了,我来就你……
云在青⼭⽉在天
从⾹港回来的那个晚上,天⽂来电话告别,说是她要⾛了,算⼀算我再要真⾛的⽇期,发觉是很难再见⼀⾯了。
其实见不见⾯哪有真的那么重要,连荷西都能不见,⽽我尚且活着,于别⼈我⼜会有什么⼼肠。 天⽂问得奇怪:“三⽑,你可是有⼼没有?”
我倒是答你⼀句:“云在青⼭⽉在天。”你可是懂了还是不懂呢? 我的⼼吗?去问⽼天爷好了。不要来问我,这岂是我能明⽩的。
前⼏天深夜⾥,坐在书桌前在信纸上乱涂,发觉笔下竟然写出这样的句⼦:
“我很⽅便就可以⽤这⼀⽀笔把那个叫做三⽑的⼥⼈杀掉,因为已经厌死了她,给她安排死在座谈会上好了,‘因为那⾥⼈多’——她说着说着,突然倒了下去,麦克风嘭的撞到了地上,发出⼀阵巨响,
接着⼀切都寂静了,那个三⽑,动也不动的死了。⼤家看见这⼀幕先是呆掉了,等到发觉她是真的死了时,镁光灯才拚命⽆情的闪亮起来。有⼈开始⿎掌,觉得三⽑死对了地⽅,‘因为恰好给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她⼜⼀向诚实,连死也不假装——。”
看着看着⾃⼰先就怕了起来,要杀三⽑有多⽅便,只要动动原⼦笔,她就死在⾃⼰⾯前。
那个⽼说真话的三⽑的确是太真了,真到句句难以下笔,现在天马⾏空,反是⾃由⾃在了,是该杀死她的,还可以想⼀百种不同的⽅式。
有⼀天时间已经晚了,急着出门,电话却是⼀个⼜⼀个的'来缠,这时候,我突然笑了,也不理对⽅是谁,就喊了起来:“告诉你⼀件事情,你要找的三⽑已经死啦!真的,昨天晚上死掉的,倒下去时还拖断了书桌台灯的电线呢!”
有时真想发发疯,做出⼀些惊死⾃⼰的事情来,譬如说最喜欢在忍不住别⼈死缠的电话⾥,骂他⼀句“见你的⿁!”如果对⽅吓住了,不知彬彬有礼⽽⼜平易近⼈的三⽑在说什么,可以再重复好⼏句:“我是说——见你的⿁,见你的⿁!见你的⿁!”
奇怪的是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绑住我,就连不见对⽅脸上表情的电话⾥,也只骗过那么⼀次⼈——说是三⽑死掉啦。例如想说的那么⼀句简单的话“见你的⿁”便是敢也不敢讲。 三⽑只是微笑⼜微笑罢了,看了讨厌得令⾃⼰⼜想杀掉她才叫痛快。
许多许多次,在⼀个半⽣不熟的宴会上,我被闷得不堪再活,只想发发痛,便突然说:“⼤家都来做⼩孩⼦好不好,偶尔做做⼩孩是舒服的事情。”
全桌的⼈只是看我的⿊⾐,怪窘的陪笑着,好似在可怜我似的容忍着我的⾔语。 接着必然有那么⼀个谁,会说:“好啊!⼤家来做⼩孩⼦,三⽑,你说要怎么做?” 这⼀听,原来的好兴致全都不对劲了,反倒只是礼貌的答⼀句:“算啦!” 以后我便⼀直微笑着直到宴会结束。
⼩孩⼦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问得那么笨的⼈⼀定做不成⼩孩⼦。
对于这种问题的⼈,真也不知会有谁拿了⼤棒⼦在他⾝后追着喝打,打得累死也不会有什么⽤的,省省⽓⼒对他笑笑也够了,不必拈花。
原先上⾯的稿⼦是答应了谢材俊的,后来决定要去癚⾥岛,就硬是赖了过去:“没办法,要去就是要去,那个地⽅这次不去可能死也不会去了,再说⼜不是⼀个⼈去,荷西的灵魂也是同去的。” 赖稿拖上荷西去挡也是不讲理,谁来⽤这种理由疼惜你真是天晓得,别⼈早已忘了,你的⼼⾥仍是冰天雪地,还提这个⼈的名字⾃⼰讨不讨⼈嫌?
三三们(按:意指⽂艺杂志《三三集刊》的同仁们)倒是给我赖了,没有⼀句话,只因为他们不要我活得太艰难。今天⼀直想再续前⾯的稿⼦,发觉⼜不想再写那些了,便是随⼿改了下来,如果连他们也不给⼈⾃由,那么我便不写也罢。写⽂章难道不懂章法吗,我只是想透⼀⼝⽓⽽已,做⼀次⾃由⾃在的⼈⽽不做三⽑了。
跟三三⼏次来往,最怕的倒不是朱⽼师,怕的却是马三哥,明明⾃⼰⽐他⼤,看了他却⽼是想低头,讨厌他给⼈的这份压迫感。
那天看他⼀声不响的在搬书,独个⼉出出进进,我便逃到后院去找桃花,还故意问着:“咦,结什么果⼦呀!什么时候给⼈采了吃呀!”
当然没有忘了是马三哥⼀个⼈在做事,我只是看不见,来个不理不睬——你去苦好罗!我看花还更⾃在呢。
等到马三哥⼀个⼈先吃饭要赶着出门,我⼜凑上桌,捞他盘⾥最⼤的虾⼦吃,唏哩哗啦只不过是想吵闹,哪⾥真是为了吃呢。
跟三三,就是不肯讲什么⼤道理,去了放松⼼情,尽挑不合礼数的事情做,只想给他们闹得个披头散发,胡说⼋道,才肯觉得亲近,也不管⾃⼰这份真性情要叫别⼈怎么来反应才好。
在三三,说什么都是适当,⼜什么都是不当,我哪⾥肯在他们⾥⾯想得那么清楚。在这⼉,⼀切随初⼼,初⼼便是正觉,不爱说⼈⽣⼤道理便是不说嘛!
要是有⼀天连三三⼈也跟我⼀本正经起来,那我便是不去也罢,⼀本正经的地⽅随处都是,⼜何必再加⼀个景美。
毕竟对那个地⽅,那些⼈,是有⼀份信赖的,不然也不会要哭便哭得个天崩地裂,要笑也给它笑得个云开⽉出,⼀切平常⼼,⼀切⾃然⼼。 跟三三,我是随缘,我不化缘。
其实叫三三就像没在叫谁,是不习惯叫什么整体的,我只认⼈的名字,⼀张⼀张脸分别在眼前掠过,不然想⼀个群体便没什么意思了。
天⽂说三⽑于三三有若⼤观园中的妙⽟,初听她那么说,倒没想到妙⽟的茶杯是只分给谁⽤的,也没想她是不是槛外⼈,只是⼀下便跳接到妙⽟的结局是被强盗掳去不知所终的——粗暴⽽残忍的下场,这倒是像我呢。
再回过来谈马三哥,但愿不看见你才叫开⼼,碰到马三哥总觉得他要⼈向他交代些什么,虽然他待我⼀向最是和⽓,可是我是⽋了马三哥什么,见了便是不⾃在呢。就如宝⽟怕去外书房那⼀样的⼼情。 刚刚原是⼜写完了另⼀篇要交稿,马三哥说:“你的草稿既然有两份不同的,不如都写出来了更好。”
我说:“两篇完全不同的,⼀篇要杀三⽑,另⼀篇是写三三。”
他⼜说两篇都好,我这⼀混,就写了这第三篇,将⼀⼆都混在⼀起写,这份“放笔”也是只敢对三三任⼀次性。奇怪的是,不是材俊在编这⼀期的集刊吗?怎么电话⾥倒被马三哥给迫了稿,材俊我便是不怕他,见⾯就赖⽪得很。
⼏次对三三⼈说,你们是散了的好,散了才是聚了,不散不知聚,聚多了反把“不散的聚”弄得不明⽩了。说是说得那么清楚,有⼀次匆匆跑去景美,见不到⼈,⼼中⼜不是滋味,好似⽩去了似的有些怅然。
到底跟荷西是永远的聚了还是永远的散了?⾃⼰还是迷糊,还是⼀问便泪出,这两个字的真真假假⾃⼰就头⼀个没弄清楚过,⼜跟⼈家去乱说什么呢?
那次在泰国海滩上被汽艇⼀拖,猛然像放风筝似的给送上了青天,⾝后系着降落伞,涨满了风,倒像是⼀⾯彩⾊的帆,这⼀飞飞到了海上,⼼中的泪滴得出⾎似的痛。死了之后,灵魂⼤概就是这种在飞的感觉吧?荷西,你看我也来了,我们⼀起再飞。
回忆到飞的时候,⼜好似独独看见三三⾥的阿丁也飞了上来,他平平的张开了双⼿,也是被⼀把美丽的降落伞托着,阿丁向我迎⾯飞过来,我抓不住他,却是兴奋的在⼤喊:“喂,来接⼀掌啊!”
可是风是那么的紧,天空是那样的⽆边⽆涯,我们只来得及交换⼀个眼神,便飞掠过了,再也找不
到阿丁的影⼦,他早已飞到那⼀个粉红⾊的天空⾥去了。
我⼜飞了⼀会⼉,突然看见阿丁⼜飞回来了,就在我旁边跟着,还做势要扑上来跟我交掌,这⼀急我叫了起来:“别乱闯,当⼼绳⼦缠住了⼤家⼀起掉下去!” 这⼀嚷阿丁闪了⼀下,⼜不见了,倒是吓出我⼀⾝汗来。
毕竟⼈是必须各⾃飞⾏的,交掌都不能够,彼此能看⼀眼已是⼀霎⼜已是千年了。 最是怕提笔,笔下⼀斟酌,什么⼤道理都有了伏笔,什么也都成了放在格⼦⾥的东西。
天⼥散花时从不将花撒成“寿”字形,她只是东⼀朵,西⼀朵的掷,凡尘便是落花如⾬,如我,就拾到过⽆数朵呢。
飞鸿雪泥,不过留下的是⼀些⽖印,⽽我,是不常在雪泥⾥休息的,我所飞过的天空并没有留下痕迹。
这⼀次给三三写东西,认真是太放松了⾃⼰,马三哥说随我怎么写,这是他怕我不肯写哄我的⽅法,结果我便真真成了⼀枝⽆⼼柳,插也不必插了,顺⼿沾了些清⽔向你们洒过⼏滴,接得接不着这些⽔露便不是我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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