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典型人物分析

《西游记》典型人物分析

作者：张东年

来源：《现代语文(文学研究)》2010年第12期

摘 要：本文对《西游记》中的典型人物形象——孙悟空、猪八戒和唐僧——进行了分析，可以使人们了解到：《西游记》打破了塑造人物类型化的模式，使人物性格趋于复杂化、人性化。小说人物形象塑造方面，《西游记》在中国古典小说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关键词：孙悟空 猪八戒 唐僧

《西游记》是古代神魔小说中的杰作。它将神话和童话相结合，因其奇幻的想象力和诙谐幽默的语言吸引着无数的读者，是最受欢迎的中国古代神话小说。全书一百回，约七十四万字，叙述了唐僧师徒一行四人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穿越虎狼成群、妖魔出没的崇山峻岭、险滩恶水，去西天求取真经的故事。《西游记》虽然是神魔小说，但作者吴承恩实通过典型的人物形象，寄托自己的社会理想，抒发内心的不满和愤懑，真如他言，“虽书名为志怪，盖不专明鬼，实记人间变异，亦微有鉴戒寓焉”。

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是《西游记》对中国古典文坛最为突出的艺术贡献。《西游

记》打破了塑造人物类型化、脸普化的黑白方式，使人物性格更加复杂化、人性化。

一、孙悟空形象分析

古灵精怪的孙悟空是作者用力最多的角色，他是作者想象出来的神话英雄。他集神魔变幻、猴的习性和人性于一身，是勇敢和正义的化身。

首先，孙悟空是猴，所以猴的一些动物属性真实而又生动地反映在他的身上。他毛脸，雷公嘴，罗圈腿，拐子步，红屁股，喜欢爬树攀枝，吃鲜桃，底色是脱不掉的猴子的样子：

僧官道：“怎的模样？”道人道：“是个圆眼睛，查耳朵，满脸毛，雷公嘴……”只见行者撞进来了，真个生得丑陋：“七高八低孤拐脸，两只黄眼睛，一个磕额头；獠牙往外生，就像属螃蟹的，肉在里面，骨在外面”。（第36回）

就是在七十二般变化时，也总会留一条猴尾巴，露出红屁股。取经途中，路经平顶山莲花洞时，跟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二魔头斗智斗勇，化为压龙山压龙洞的九尾狐狸老太太时，“弯倒腰叫我儿起来，那后面就掬起猴尾巴子”（第34回）。后再化为二魔头的近身小妖时，又掩饰不了红屁股，被猪八戒看出：

猪八戒道“你虽变了头脸，还不曾变得屁股。那屁股上两块红不是？我因此认得是你。”行者随往后面，演到厨中，锅底上摸了一把，将两臀擦黑，行至前边。八戒看见又笑道：“那个猴子去那里混了这一会，弄做个黑屁股来了。”（第34回）

作者拿孙悟空的猴尾巴和红屁股开涮，不但突出了孙悟空的猴性，也增添了几分行文的诙谐，真是一举两得。

其次，孙悟空又是神。孙悟空是石猴，出生时天崩地裂，出生后“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惊动了坐在灵霄宝殿的玉皇大帝。后来石猴漂洋过海，跟菩提祖师学会了七十二般变化、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和长生不老之术，有“踢天弄井，搅海翻江，担山赶月，换斗移星”的本领。再加上，弄到了那根可大可小、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如意金箍棒，所以他敢去上天入地挑战神权，跟玉皇大帝叫板，坚起一面“齐天大圣”的旗子，搅乱已有的政治形态。他的所作所为都预示了这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他是作者幻想出的具有非凡本领的神话英雄，是个“超人”。例如，因三打白骨精被唐僧误解逐回花果山，你看：

他的人情又大，手段又高，便去四海龙王，借些甘霖仙水，把山洗青了。（第28回）

他的这一特点在保护唐僧取经的过程中更为突出，九九八十一难中，每一场灾难的化解，每一个妖精的降伏都与孙悟空的本领与智慧分不开。也正是在孙悟空神性的一面，寄托了作者彻底铲除社会邪恶，维护社会正义的愿望。

最后，孙悟空具有人的种种性格特点——人性的光芒和人性的弱点。他执着、持之以恒，不论是漂洋过海寻仙求道，还是保唐僧取经，他都任劳任怨，从不退缩。猪八戒屡次嚷嚷要分行李散伙，是他予以严厉的斥责；即使是在被唐僧驱逐回花果山时，他依然时时惦念上西天取经的唐僧，真可谓“身回水帘洞，心随取经僧”。但他并非没有缺点。他爱出风头、好炫耀自己。在学道时就因为卖弄他的七十二般变化被逐出师门。在黑风岭下的观音禅院，也是因为他当众展示唐僧的袈裟，为唐僧招来杀身之祸，袈裟一失再失。他生性高傲，自从取经队伍中加入了猪八戒和沙僧，他就不再挑担了。他还有猴急的毛病，“吃不得人急他”（第15回）。他又好名，爱戴高帽子，连小妖都知道，“孙行者个宽洪海量的猴头，虽则神通广大，却好奉承”（第86回），一得胜就忘形，致使刚从罗刹女铁扇公主手中骗得的芭蕉扇，又被化成猪八戒的牛魔王哄了回去。他还有浓厚的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在面对洗浴的蜘蛛精时，首先想到的不是她们对师父唐僧的威胁，而是他“好男不跟女斗”的迂腐思想：

那些女子见水又清又热，便要洗浴，即一齐脱了衣服，搭在衣架上。一齐下去，被行者看见……行者道：“我若打他啊，只消把这棍子往池中一搅。就叫做滚汤泼老鼠，一窝儿都是死。可怜！可怜！打便打死他，只是低了老孙的名头。常言道：男不与女斗。我这般一个汉子，打杀这几个丫头，着实不济。不要打他，只送他一个绝后计，教他动不得身，出不得水，多少是好。”（第72回）

或许正是如此，孙悟空这一形象才会不失真实性，让读者有亲近感。

二、猪八戒形象分析

他是天蓬元帅下凡，错投了猪胎。能腾云驾雾，飞砂走石，使一柄九齿钉钯，又有三十六般变化，具有神魔的一面。他又有猪的许多特性，肥头大耳长嘴、呆笨可笑、贪吃、贪睡。还有人性的一面，贪色、禅心不定、贪小便宜、爱进谗言、胆小怕事、粗中有细、狡黠而不奸诈、顽皮活泼、热爱生活、充满乐观精神。在猪八戒身上，更多辐辏着的是永不满足的贪欲。

他贪吃。在高老庄第一次露出的真面目为：

高老道：“初来时，是一条黑胖汉，后来就变做一个长嘴大耳朵的呆子，脑后又有一溜鬃毛，身体粗糙怕人，头脸就像个猪的模样。食肠却又甚大，一顿要吃三五斗米饭，早间点心，也得百十个烧饼才彀。喜得还吃斋素，若再吃荤酒，便是老拙这些家业田产之类，不上半年，就吃个罄净！”（第18回）

猪八戒还贪睡。在平顶山，孙悟空叫他去巡山，他懒得动弹，心里老大不高兴，一面走一面不停咕哝：

那呆子只管走路，怎知道身上有人，行有七八里路，把钉钯撇下，吊转头来，望着唐僧，指手画脚地骂道：“罢软的老和尚，捉掐的弼马温，面弱的沙和尚！他都在那自在，捉弄我老猪来跄路！大家取经，都要望成正果，偏是教我来巡甚么山！哈哈哈！晓得有妖怪，躲着些儿走。还不彀一半，却教我去寻他，这等晦气哩！我往那里睡觉去，睡一

觉回去，含含糊糊的答应他，只说是巡了山，就了其帐也。”（第32回）

他真的一头就钻进草丛里，把腰伸了伸说：“快活！说是那弼马温，也不得像我这般自在！”便呼呼大睡过了。

猪八戒还贪色。他是取经队伍中唯一娶过媳妇的。看到年轻俊俏的妇女，他便抬不动脚，把持不住。途经西凉女儿国时，你看他初见女国王时漫画式的丑态：

猪八戒在旁，掬着嘴，饧眼观看那女王，却也袅娜，真个眉如翠羽，肌似羊脂……那呆子看到好处，忍不住口嘴流涎，心头撞鹿，一时间骨软筋麻，好便似雪狮子向火，不觉的都化去也。（第54回）

取经快成正果了，他还是好色之性不改。在天竺国看见前来捉玉兔的嫦娥，竟情不自禁：

猪八戒动了欲心，忍不住跳在空中，把霓裳仙子抱住道：“姐姐，我与你是旧相识，我和你耍子儿去。”（第95回）

猪八戒更大的缺点，则是禅心不定，对取经总是缺乏一种坚定信念。刚刚参加取经队伍，他就为自己留了后路：

那八戒摇摇摆摆，对高老唱个喏道：“上复丈母、大姨、二姨并姨夫、姑舅诸亲：我今日去做和尚了，不及面辞，休怪。丈人啊，你还好生看待我浑家，只怕我们取不成经时，好来还俗，照旧与你做女婿过活。”行者喝道：“夯货，却莫胡说！”八戒道：

“哥呵，不是胡说，只恐一时间有些差池，却不是和尚误了做，老婆误了娶，两下里都耽搁了？”（第19回）

他因禅心不定，被四圣看破。四圣抓住他贪恋女色的软胁，巧设局导其就范，恣睢地捉弄了他，“绷在树上，声声叫喊，痛苦难禁”。孙悟空抢白他做了个“绷巴吊拷的女婿”。

在西天路上，一碰到困难，他就嚷着散伙分行李，动不动就说：

沙和尚，你拿了行李来，我两个分了罢。分开了，各人散了伙：你往流沙河，还去吃人；我往高老庄，看看我浑家；将白龙马卖了，与师父买个寿器送终。（第32回）

然而，最让人反感的恐怕还是猪八戒在唐僧面前进谗言这一点。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所打死的不过是妖精所幻化的人，他因为贪恋人家美貌和食物，就几次三番在唐僧面前挑唆：

行者道：“师父莫怪，你且来看看这罐子里是甚东西。”沙僧搀着长老，近前看时，那里是甚香米饭，却是一罐子拖尾巴的长蛆，也不是面筋，却是几个青蛙、癞虾蟆，满地乱跳。长老才有三分信了，怎禁猪八戒气不忿，在旁漏八分儿唆嘴道：“师父，说起这个女子，他是此间农妇，因为送饭下田，路遇我等，却怎么栽他是个妖怪？哥哥的棍重，走将来试手打他一下，不期就打杀了；怕你念甚么“紧箍儿咒”，故意的使个障眼法儿，变做这等样东西，演幌你眼，使不念咒哩。”（第27回）

孙悟空被紧箍勒得死去活来，““紧箍儿咒”颠倒足足念了二十遍，可怜把个行者头，勒得似个凹腰儿葫芦”（第27回）；而且被逐出师门。猪八戒的这一点，连黄袍怪都知道，“那个猪八戒，尖着嘴，有些会学老婆舌头”（第31回）。偏偏唐僧又是个耳根软的人，八戒的谗言往往能成功。仅从猪八戒、孙悟空和唐僧之间关系上，我们就能看到一个组织中人事上的微妙关系。

但猪八戒也有若干优点，他吃苦耐劳。四圣试禅心时，他曾夸口：

我虽然人物丑，勤紧有些功。若言千顷地，不用使牛耕。只消一顿钯，布种及时生。没雨能求雨，无风会唤风。房舍若嫌矮，起上二三层。地下不扫扫一扫，阴沟不通通一通。家长里短诸般事，踢天弄井我皆能。（第23回，三藏不忘本 四圣试禅心）

猪八戒的能力，的确能俘获当时一大批大户人家。他还曾说，“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当然，在如今这个男男女女都看重容貌的时代，这样的择偶标准并不被当下人认可。）遇到妖魔，有时还很勇敢，“钉钯凶猛”，甚至说，“沙僧你在这里扶持，让老猪去帮打帮打，莫教那猴子独干这功，领头一钟酒”。而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他急中生智，利用了孙悟空高傲的一面，想出了义激美猴王救师父的绝妙主意：

八戒又思量道：“请将不如激将，等我激他一激。”道：“我说：‘妖精，你不要无礼，莫害我师父！我还有个大师兄，叫孙行者。他神通广大，善能降妖。他来时教你死无葬身之地！’那怪闻言，越加忿怒，骂道：‘是个甚么孙行者，我可怕他？他若来，我剥了他皮，抽了他筋，啃了他骨，吃了他心！饶他猴子瘦，我也把他剁碎着油烹！’”行者闻言，就气得抓耳挠腮，暴躁乱跳道：“是那个敢这等骂我！”（第31回）

猪八戒狡黠而不奸诈，顽皮活泼，热爱生活，充满乐观精神，尽管他有若干缺点，但仍不失为一个正面人物——或许猪八戒这个形象最吸引人的地方正是他那些不够理想、受人嘲笑之处。真应了法国作家摩洛瓦说的：“当你真心爱一个人时，那人除了有出众的才能外，还有些可爱的弱点，这也是你爱他的关键。”（《读者·言论》，2009年第6期）

三、唐僧形象分析

唐僧意志坚定、善良、胆小怕事、迂腐、猥琐，这是长久以来人们对唐僧这个人物形象的认识。世人多对唐僧软弱无能、人妖不辨持批评态度。实事上，对真的追求会把人引向科学，对美的追求会把人引向艺术，而对善的追求会把人引向宗教。唐僧是虔诚的佛教徒，是得道的高僧——金蝉长老转世，十世修行的好人，自然唐僧这一形象的背后恰恰隐喻着最本质最核心的东西——慈悲为怀。勇敢，不免有霸道之嫌；而善良，难免有软弱之象。从平顶山莲花洞银角大王装作跌折了腿，想支开本领高强的孙悟空吃掉唐僧的事件中，我们可以体会到：唐僧的慈悲之心是纯洁的，就是要把“善”字做到极致。

那怪道：“立也立不起来，怎生走路？”三藏道：“也罢，也罢。我还走得路，将马让与你骑一程，到你上宫，还我马去罢。”那怪道：“师父，感蒙厚情，只是腿胯跌伤，不能骑马。”三藏道：“正是。”叫沙和尚：“你把行李捎在我马上，你驮他一程

罢。”沙僧道：“我驮他。”那怪急回头，抹了他一眼道：“师父啊，我被那猛虎唬怕了，见这晦气脸的师父，愈加惊怕，不敢要他驮。”三藏叫道：“悟空，你驮罢。”行者连声答应道：“我驮我驮！”那妖就认定了行者，顺顺地要他驮，再不言语。（第32回）

唐僧目标清晰，意志坚定，他是取经团队中的精神领袖。自从在唐王面前发下“我这一去，定要捐躯努力，直至西天，如不到西天，不得真经，誓不回国，永堕沉沦地狱”的宏誓大愿后，就把西天取经的使命担在肩上，不曾动摇过。面对纷至沓来的世俗诱惑，坐龙椅、拥美人、收重金，唐僧做到了持戒守身、不慕荣华、不受酬谢。这一点是以往的唐僧形象分析方面不曾注意到的。

参考文献：

[1][明]吴承恩.西游记[M].湖南：岳麓书社，2001.

[2]张仁锋.唐僧，一个被误读的和尚[N].文摘报，2010,（6）.

[3]熊建.中国人的四面镜子[Z].读者，2010,（9）.

[4]用文字打败时间.唐僧师徒是人生的四种状态[Z].读者，2009,（8）.

[5]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周锡山释评）[M].上海文化出版社，2005.

[6]魏饴.小说鉴赏入门[M].大连：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7]焦垣生，张蓉.中国古典小说鉴赏[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张东年 甘肃省嘉峪关市委党校 735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