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严与酒

前几天偶遇老严，已是满头银发，但精神挺好。我刚入社时，他五十刚出头，神采飞扬，走路一阵风。文化水平不高，小时上不起学，想读书时碰上，档案上为“高小”，“高小”是什么学历，我到现在也未弄明白。他特别爱喝酒，而且中午喝了晚上照常喝。那时刚进入九十年代，农村由温饱转型，村民特别是村干部特别爱吃爱喝，每个村都有食堂和炊事员，几个人一坐就是白酒几斤。我见过他搭拉着膀子，如只斗败公鸡，上海牌拎包套在肩上，腿弯着，迈着太空猫步，飘着歪着，走两级台阶退一级。但从未见过他摔跤，身体柔韧性和协调性不错，天生是练体操好料。 老严在外喝在家也喝，是“礼尚往来”，但从未见他报销过招待费。他能喝能划能说，他给了我几个第一，第一次一人战六人，第一次划拳二个红通关，第一次一茶杯白酒一饮而进。真是“横刀立马，唯我严大将军”。我有时私下问他决窃，他哈哈一笑，能搅就搅，划拳只不过手快。但我认为他特别能说，无理能讲七分。信用社微机操作较晚，就有人嘲讽说我们太落后。他眼睛一瞪，你晓得什么，现在经常停电，一停电农行、邮政电脑，你把它打碎也没用，我们照常，我们不是不用电脑，是在等这儿供电正常了。有时贷款因规模，刚放又停了，就有人说信用社实力不行。他却说，我们贷款是支持农民春耕生产，春耕一结束，贷款当然停了。有人说信用社着装不整齐，不正规，他却说，我们是农村信用社，服务于农民，穿成那样是脱离群众。总之理全在他这。

老严酒不管咋喝，都坚持赶回报账，现金按票别用夹子夹得整整齐齐，报账清单也很少出错。每天统计个人进度,记台账，天热时穿着领口拉得多长，港星般露出半个肩膀的老头衫。劈劈啪啪拔弄着断了两档的十六进位木算盘。停电时点着蜡烛，蜡烛的气味时常飘进值班室里。我一觉醒来，算盘还在响。那时按月分年度统计个人实绩，他的数字比我这个农贷统计还准，利息准确到分。他跟我说，以前是做会计的，当时是限额核算，每晚一般记账、结账到十二点过后。他阿拉伯数字写得很流畅，很漂亮，特别是9字。

他平时性格还好，但酒喝多了容易发火。我们有几次提前下班，他回来报不了账，喊我们时简直是歇斯底里。上到主任下到开门，全到了才作罢，弄得我们都不高兴。后来只要老严下乡，下班自觉按钟点。背后叫他“酒疯子”，也有人说他“搞不清头”。

这“酒疯子”真有点疯，他曾经因为收贷下过人家梁，拆过人家墙，扛过人家粮。他也有收村集体贷款，一杯一百元，牛眼酒杯子一口气喝了三十五杯的壮举。我问他，他说，乡里锣鼓乡里打，下梁拆墙，是做做样子。我见过他因为收一笔八四年救灾贷款50元，好说歹说贷户就是不还钱。老严见他桌子上有一台芜湖产的跑马钟，搬着就走，人家跟后就追，一吵一闹整个村子人都来围观。就有人批评贷户，你为50元值得吗，我家早还了，不还公家行吗，还不快去拿钱还了。最终老严还了钟，收了贷。

我十分愿意和他下乡，一是他“礼尚往来”村上有朋友，不愁吃。二是和一道特别觉得提气，他下乡收贷，最反对说成讨贷款或讨账，认为那是没骨气说法，放贷收贷天经地义，讨什么讨，讨饭啦。欠贷户都很畏惧他，好象欠老严私人钱，一股脑赔不是，说好听话。他听完，就说我记下来了，双晚上市一定要还，不然我还来找你。他有时为一笔贷款连续一个星期天天上门催，我就听一个村干部劝一个贷户，还了吧，不还老严天天找我，我烦死了，真没法安身，你难道不知道老严是个搞不清头的人。他搞不清头晚上经常去收贷，因为农民白天田里劳作，很难找，晚上都在家，一找一个准。有一个体养殖户，因经营不佳，变卖了家产准备全家外逃，老严夜里二点赶到，堵住他家门，要他还了五千元贷款再走，不然一声张，他就走不成，个体养殖户无可奈何只好自认倒霉。

正因为他有“酒疯子”和 “搞不清头”的恶名，他发放贷款很少有收不回来的。尽管年年实绩社内名列前茅，但先进个人直到退休却只有一、二次。 老严就是这是这样一个与酒有缘，却又说不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