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否,有个叫炮台外的地宕
文/潘一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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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城东门外。帆船处为炮台外附近
温
州老城东门江边,过去有个叫炮台外的地宕,面积不大,方圆顶多也只有六七百米的范
围。虽名曰炮台外,但从我父辈开始,附近早就没了这炮台的影子,我也去查阅了不少资料,楞是没有这名堂的存在。其实
2016.09 /炮台外旧址如今成了外滩国际公馆
在早些年,我问了不少当地的老者,倘若里头一切的情景,也能看到瓯江边上丛生这些老者至今活着的话,皆百余岁了,也的芦苇、涂滩,游弋在江上的白帆舟船,是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让人挺纳闷,这起起落落的鸥鸟,以及远处起伏不断的黛地名到底从何而来呢?
色山峦。五一节或是国庆节,我是最喜欢现如今炮台外这地名连出生于此地后去看工厂的大门,宽阔的大门被松柏、茅生也不晓得了,更何况温州城里其他人。竹、色纸、灯笼装扮得漂漂亮亮,尤其到原址也几经拆迁,早已无踪无影了。那时了天黑时,灯火一下子亮了,那些彩色的我家居新码道,门牌号为56弄,刚好就小珠灯不停地跳跃、变换、闪烁着,过去在炮台外的边上,居住炮台外的人也都熟生活单调,而这种装扮,一下子就给了我悉,因为时常从我们家窗前经过。见了面梦幻般的画面,那感觉真的是深刻,让人也很少打招呼,最多也就笑一下。但能知挥之不去。
晓此人是某人的儿子,或是某人的妻子。
新华造船厂当时造的船都不大,限于我记得炮台外那爿地宕,早年有过一
技术与设备,顶多也只能造些小渔船,我家造船厂,名叫新华造船厂,是一个集体似乎觉得那时节修船的要比造船的还多。性质的单位。过去东门江边一带,都是密造船厂靠江浦上的船坞也很小,而且简陋,匝匝的一片矮屋,我家在1958年时就盖瓯江涨潮时,满船坞都是黄浊浊的江水。了二层楼,在新码道56弄的角落里,当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家正提倡“鼓足干时也算是“最高建筑”了。站在窗台前,劲,力争上游”的精神,工人们干活的劲工厂便在眼中一览无遗了。里头的电焊弧头也特别足,未到上班时,大家就拎着饭光一闪一闪的,让人目炫,里头敲击铁板盒一群群地从我家的窗外经过,夜晚都很的声响,更是沉重而传得悠远。做小孩时迟了,还有工人的脚步声从这条寂静的小节,我最喜欢站在这里,不仅能看到工厂
弄里响起。这情景,至今怕只能从那些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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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LTURE / 文化小城故事
本图系瓯海关贸易报告书内地图。1877年6月测制
绍工厂生活的老影片中,或许能见到相类便扔在这里。故而使这里苍蝇四起纷飞,似的画面。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新华造地名也因此而来。休说风高月黑的夜晚如船厂从炮台外搬走了,搬到了当时很僻远何,就连有艳丽日头的大白天,这里也是很乡下的灰桥一带。
个人人不敢经过的地宕,因此有关于这里船厂的旧址被空荡荡地寂静了一段时的鬼故事也格外多,足可编一本书。解放间后,忽一天,公社(旧时街道称公社)、后,人民政府虽把此处清理干净了,但阴居委会来的干部,把附近的居民召集起来影在人们的心头仍未驱散。后来也不知政开大会了。那会儿也没有什么会堂,男女府到底用了什么锦囊妙计,炮台外的人家老少就嚷嚷着端着板凳、竹椅聚集到炮台就乖乖地在苍蝇牢落了户。数年后这里建外一空坦上,我们56弄是挨着边的,也造动物园,在挖一个水池时,我就亲眼目被叫去开会。遇上这样的活动,也是我们睹了此处的累累白骨,甚是吓人。上世纪做小孩时的节日,大伙儿便笑声朗朗地结八十年代后期,东向护城河被填成了环城队在大人间跑来跑去,或有跑累了的,就马路,想不到居住在这里人的靠河后门,趴在大人们的大腿上歇息。会上讲什么,皆成了沿街的热闹店铺,也算是老天对他小孩们自然不懂。只是后来发觉挨着船厂们以往的一种补偿吧。
后头的炮台外居民,一家家地被搬迁走当时的这一搬,把世代居住在炮台外了,居然搬到了华盖山脚那个叫苍蝇牢的的居民搬走了一大半,从此这里冷落了许地宕,当时那里还是一爿很大的空地,荒多,从我家窗前走过的炮台外熟人也就更草萋萋,了无人迹。我听外婆说过,苍蝇加少了。大片拆迁了的屋,加上造船厂的牢是在镇海门右侧的城墙下,旧时是堆放旧址,后来统成了海军某部的一个修理所,那些无钱下葬棺材的荒地,更恐怕的是那这是一个专门用来修船舰的机构。建造营些连棺材也买不起的穷人,用草席一卷,
房和船坞的时候,周边的劳力全被动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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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挖土、担石头、搬砖的,忙得不亦乐乎,日夜连轴着转,那刺眼的灯光映照得如同白昼,省得晚上附近的居民去开灯。与我同住一排屋的表姐、表哥,以及邻里那些年富力强的人,也都劳动去了,一天下来还能挣上好几角的钱。这几角的小钱,在那个年代还算是蛮好的收入了。虽说那个年代十分落后,可是那些营房、仓库和船坞,造得极为讲究,都用上水泥钢筋了,还用一块块硕大的粗石垒就的,真可以说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营房、仓库和后来砌成的围墙,也十分的高大,自此后便挡去了我家的视线,再也看不到瓯江上如画的风景了。
海军修理所建造好以后,给我印象最
深的,是里头的色彩,大门是灰色的,墙体也刷成灰色,所有的用具,诸如桌椅凳脸盆什么的皆是灰色,进进出出的首长、士兵也是灰色的军装,仿佛整个炮台外地宕都成了灰色的世界。这里虽说是军事要地,但在那时不像如今这般威严,老百姓也是可以进去的。记得六十年代末那几年,温州遇上了罕见的大旱,从小南门埠头至瑞安东门埠头,这长达几十公里塘河居然干涸成了路。小城里头的百姓自然连最起码的饮用水都成了问题,人们开始四处去寻找水源,以解决燃眉之急。有回我们邻里一起,在一辆板车上放了两只大油桶,甚至跑到西山白泉去找水,可水呢?早被先来的一拨人抢光了。修理所船坞里头埋有水管,处在小城自来水管网的最低地段,别处无水,这里一拧开笼头,还能汩汩流出水来。天空是一天比一天蓝,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修理所领导见到人们用水如此艰难,就决定给附近的居民供水。这消息一出来,如同凉风拂面,让附近的人们感动万分,奔走相告,不仅炮台外、新码道的人来,甚至连陡门头、浦边、上岸街上的人也来了。平时为了争水,彪悍的东门人吵架骂天不说,有的还甚至动了拳头
脚头。在这里,大家竟是知此的守规矩,静静地排着队进去提水。那年月家家户户盛水的都是用水缸,也装不了多少,只得将坛坛罐罐都搬出来盛水,提一次的水回来,节省着也能吃上个好几天。回忆起来,那时节真叫“军民鱼水情”。
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正是闹“文革”的岁月,小城里头的文化生活是极端的贫乏,普通百姓几乎没有一点的娱乐生活,连唯一一家图书馆也没有正常开放,看电影也就成了人们最奢侈的享受。部队则不一样,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放一次电影。每到周末时,修理所也时常会放电影。到了放电影那个夜晚,大门口上就围了好多的老百姓,翘首以盼。修理所领导办事很有原则,先是让军人进去坐下,随之是部队家属,最后是让周边的百姓进去。每次看电影,几乎是老百姓比当兵的还要多,有点本末倒置的味道了。其实谁也不知道里头何时有放电影,自然也不会贴海报什么的去告之,毕竟它是部队内部的文娱活动,跟老百姓一点也不搭界。倒是我们这些小孩特别敏感,一见到部队那些家属早早地吃了饭,三三两两地拎着凳子去修理所时,就晓得晚上有好事情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那些年,我在修理所里头也是看了好多次的电影,尽管不少片子是重复地看,但依然觉得很有兴趣。通常在正式放映故事片之前,都会放一些纪录片,就跟现在的播“新闻联播”一样,诸如《苏修占领捷克》《毛主席会见西哈努克亲王》《长沙马王堆出土文物》等等,在没有电视的年代,有这样一些纪录片为人们提供了解外面世界的机会,无疑也是可贵的事。那时,所放映的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片,都是些红色的片子。外国片也极少,要不就是《列宁在十月》,或是《列宁在1918年》。当然,我们最爱看的还是八一厂拍摄的战斗片,尤其是片头八一厂标“五角星”光芒四射时,大家都会欢呼、
呐喊,并情不自禁地跟着银幕哼起了“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这首雄壮且富有节奏感的片头曲。记得有回看《南征北战》,战斗正激烈时,忽“哧溜”一声,银幕上倏地闪过一道红光,接着一片漆黑,是电压不稳导致烧片了。大家都耐心地在等着,都半个小时过去了,几乎没有人离开。可烧掉的胶片让放映员怎么也接不上,只得宣布不放映了。那是我们在修理所里头看的最遗憾的一场电影。
如遇上“八一”、“五一”、国庆或春节等节日,修理所的官兵都会倾巢而出,把炮台外以及我们的56弄的石块路面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么多年下来,兵民之间似乎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纠纷一类的事。很有趣的是在那个年代,小城里许多大姑娘都倾慕军人,尤其那些军衣上有4个口袋的,更成了追逐的对象。炮台外附近有几个小姑娘,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整天在修理所大门口逛来逛去。有一个肤色黑黑的、个子长长小姑娘,来的次数最多,她母亲就是炮台外放自来水的管理员,有回我看见她被她的母亲急急地追着打。当然,那时的军纪很严,这些小姑娘也只是单相思罢了。
修理所占据了炮台外很大的空间,所剩下居民也就寥寥无几了。56弄和炮台外相连接的地宕,还有一爿的矮屋,矮屋的斜对面有一座硕大的院落,只是此屋倾斜得厉害,屋前是一大片的废墟,堆放着的那些陈年残砖瓦砾上头,爬满了荒草,也见过这里种过南瓜、丝瓜等等,有好几回与邻居小伙伴打着电筒半夜来此捉过蟋蟀,也曾在此捉过蜻蜓和蝴蝶。屋主人好像是搬运工,个子不高,叫什么“棠”的,他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大儿子因腿脚不方便,故做了裁缝,手艺蛮不错,每每到了年边,母亲就拿了新买的布匹,染成那时流行的军绿色,带着我们兄弟几人去他那儿做新衣裳。他这人挺和善,脸上始
2016.09 /终荡漾着微笑。二儿子我们叫他“春娒叔”,会一些武功,在他那爿空坦上练武时,会让老屋翁翁作响,叫我们很是敬慕。在我很小的时候,听外婆说过,那屋原先也是好端端的,不但屋的架子好,也宽敞,抗战时,硬是让日寇投下的炸弹毁去了一大半,据说那时炮台外有好几处的地宕挨了炸,有的响了,有的未响。从被炸毁时起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这屋也没什么变化,一直保持着原状,这应是日寇犯下最好的罪证之一。每每说这事儿的时候,外婆的眼里总是盈满了泪水,这事也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当年我外公是撑航船的,那年船到福州海面时,也挨了日寇飞机的轰炸,船沉人亡,尸骨无存,害得她守了一辈子寡。国恨家仇的事,有哪个人能忘得了?
如今炮台外一带,包括海军某部修理所,包括那旧屋,已在旧城拆迁中被拆除,而今全都被房地产开发了,成了一个要价很高的外滩国际公馆。原有的炮台外踪迹,除了修理所一仓库外,别无他物。为找寻炮台外地名的由来,近来翻了不少的书籍,最终在一本新编的地图册上找到了依据,悬在心头不解的谜也终于揭开了。那是一张旧地图,是1877年瓯海关贸易报告书内的折页地图,据说此书最早藏于南开大学,民国二十六年时此书被日寇劫去,光复后由东京收回。图上清清楚楚标有“炮台”二字,刚好就在东门外江边炮台外的地宕,其附近也标有天妃宫,那宫我们读初中时还在,后来成了街道办的一家麻袋厂。1877年正是温州开港之初,筑有这样的炮台,也正是抗御外来侵略的一种军事设施,只是它的消失太早了,难怪人们不知其缘由。
炮台外这地宕应该还有许多的故事,只是我们了解得太少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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